第四十九章　房谋杜断

第四十九章　房谋杜断

回到家里，房遗爱走过书房时，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可是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瞒过了父亲的耳目时，却听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来！”

完了，房遗爱垂头丧气，跟着父亲房玄龄一起走进书房……千算万算，谁能算到老爷子根本没在书房，而且还这么好给撞见他回来呢？

“又去哪里野了？今日你从账上支了两百贯，说，是作何用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便是你娘也护不得你。”

房遗爱一听这话，反倒有了几分底气，急忙满脸委屈的应道：“冤枉啊，父亲，孩儿今天出去可是做正事去了，这两百贯，孩儿是用来与人合股，要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买卖的。”

“利国利民的大买卖？好大的口气。”

房玄龄哪会不知自己这个儿子的底细，轻哼道：“那为父倒要听听了，你这买卖，究竟是怎么个利国利民之法。”

打量着房玄龄的面色，房遗爱小心翼翼的说道：“白鹿伯，父亲您应该知道吧？这事其实是他牵的头，当然，孩儿我在里面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的，我们商量着，准备在长安开一个大大的养鸡厂，同时，向民间大量收购蝗虫，以作为养鸡用的食料……”

听着房遗爱将胡迭的计划一点点一点点的复述出来，房玄龄起初不以为然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到最后，当他得知这蝗虫粉竟有这么多的功效，甚至还能治疗夜盲症之时，更是面色大变。

作为大唐的宰相，他当然清楚蝗虫的危害有多大，千百年来，蝗虫施虐人间，不知害死了多少百姓，一场大的蝗灾所导致的大规模饥荒，甚至能直接动摇一个王朝的根基，可是，从古到今，也从来没有人想出过什么办法来抵制蝗虫为祸，更没人想过，这蝗虫竟然也可以用来做药，抓来卖钱。

这可不是件小事！

从去年开始，到今年年初，关中就已经发生过多起蝗灾了，虽然规模都不是很大，但持续的干旱却让朝野上下都充满了担忧，因为照很多人的经验，像这样持续的干旱加上已经出现的蝗灾迹象，很可能就预示着一场更大规模的蝗灾到来。

这件事，没人敢明着提出来，因为在这个时代，蝗灾代表着天意，这是上天降给人间的惩罚，别管你自己信不信，关键是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再加上当今的皇上这皇位来得本就不怎么光明正大，所以这样的话题，就越是显得禁忌……但实际上，对于可能出现的蝗灾，朝中上下其实早就已经在进行准备，特别是这长安腹地，近段时间来朝中不断暗中往长安调运粮草，为的就是防止蝗灾再次出现，会让长安陷入断粮之危，进而影响朝局的稳定。

可是，这所有的准备，其实都只是被动的应对，房玄龄很清楚，如果蝗灾真的到来，以目前长安地区的粮食储备，是远远不够的，而且一旦出现蝗灾，肯定会有奸商屯粮居奇，而那些一直对关陇勋贵和李氏不服的山东士族们，也肯定会跳出来搅风搅雨……造反，他们未必有那胆量，但打压皇权，把控朝政，却是他们一直都想要做的，这么好的机会，这些人怎会放过？

这些天来，各地的情况不断上报，房玄龄也是越来越忧虑，因为根据各地的回报，很多地区田中都出现了大量的蝗虫幼虫，怎么看，一场超大规模的蝗灾似乎都已经不可避免，如果朝中不能尽快的想出解决办法，到时这天灾人祸一起爆发，搞不好这刚安定下来的贞观大唐都得跟着变色，再加上关外还有突厥虎视眈眈，这么多内忧外患，别说大唐，连这汉家衣冠能不能周全，都很难说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满朝文武都对这蝗虫束手无策之际，平日里这群只会惹事生非的小家伙们，竟不声不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这收购蝗虫以喂鸡的办法真能行得通，就算不能彻底的消除蝗灾所带来的影响，对于受灾地区的百姓而言，也绝对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蝗灾为什么可怕？

除了它会吃光田里的庄稼，其实更可怕的是，它还会带来人们的恐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蝗灾意味着饥荒，但如果蝗灾到来的同时，那些蝗虫同样可以被抓来换取粮食呢？就算抵不上田里的损失，可对于百姓而言，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份指望，有指望的人，就不会逃荒，就不会铤而走险，这样，朝庭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救灾，就能将灾害的损失压制到最低。

白鹿伯，胡迭——看着正在得意洋洋表功的儿子，房玄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当日在朝堂之上那个让他都有些看不透的年轻身影。

这个人，你说他心怀天下吧，他又会偷奸耍滑；你说他奸险阴诈吧，他又是真心的在关心百姓之疾苦；你说他胆小怕事，他敢当庭把当朝的礼部尚书给气晕；可你要说他铁骨铮铮，他却又对皇权敬畏得一塌糊涂，而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又还身怀着一身奇学奇术，单是其已经展现过的算学和格物之术，放眼大唐，至少都已经达到了宗师级的水准。

当日，他于朝堂之上发下宏愿，要带领村民致富脱贫，虽然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但房玄龄对其还是十分赞赏的，在此之后，其实他也一直观注着此人的动向，朝堂上，包括陛下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从农业入手，利用其擅长的格物之术对农业的工具和生产进行改良，可谁都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利用炸鸡和蛋糕来拉动长安地区的鸡肉需求量，进而为大规模的开办养鸡厂打下基础，同时也将本来有害无益的蝗虫变成了可以利用的资源，百姓不吃蝗虫，但他们却可以吃米糠，偏偏这喂鸡的话，用蝗虫又肯定比用米糠更好，到时百姓完全可以去捉蝗虫换取米糠，而大量鸡肉产品的供应，又能降低长安地区对粮食的消耗，这一环扣一环的设计，竟是面面俱到，相比之下，白鹿村的村民可以借此多一份工作和收入，反倒是不值一提了。

这还没算他所提出的蝗虫粉可以用作药用，来治疗夜盲症和滋补的好处，因为这毕竟是未经证实的消息，但是以此子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此事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的，若真的如此，那对于大唐而言，这场天降蝗灾还真的说不好是灾是福了，一旦证实了这蝗虫粉的功效，那到时朝庭肯定是要大规模采购的，再加上民间的需求，到时这蝗虫的价格搞不好会炒得比粮食还贵，那百姓还种个屁的粮，都去田里抓蝗虫就好了。

对于自己脑海中闪过的这个念头，连房玄龄自己都觉得可笑，千百年来世人只有闻蝗色变的，畏蝗如虎的，有谁听说过会有百姓嫌这蝗虫太少不够抓的？自己还真是魔怔了。

静下心来，房玄龄打量着儿子，沉声问道：“此事还有谁参与？”

房遗爱急忙答道：“多了，卢国公府的程处默，英国公府的李震，还有杜家那小子……大概就是这么些人吧。”

房玄龄目光微闪，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关陇勋贵出身，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当今陛下所倚重的贞观一系，显然不是巧合。

“你们这些人，都是接到白鹿伯的请帖才去的？他就没再邀请其他人吗？”

“没有，大部分都是有请帖的，有几个候府的家伙没收到请帖，是混着脸跟去的，他也没说什么，也一样收了他们的份子。”

房玄龄微微点头，这让他越发的肯定了胡迭是有意而为之，明显就是在借此向陛下和朝堂表明自己的立场……这也对，他在朝堂上都把孔颖达给气晕了，单凭此事山东士族跟他就已经是势不两立，他除了坚定的站在陛下这一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过是人家看在自己面子上才拉上船的，但对于房遗爱做成的这件事，房玄龄还是相当的满意，这件事做好了，不光是对大唐有利，对皇上有利，同样也可以让他们本人借此机会进入皇上的视线，对他们将来的前途也是大有好处的。

想到此，房玄龄说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要记得先与为父商议过再作决定，明白吗？”

房遗爱急忙应道：“是，父亲教训得是，孩儿下回一定记住，再不会自作主张。”

房玄龄满意的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刚走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你不是说从白鹿伯那里带回来什么蛋糕吗？有多少？与为父拿一些过来。”

房遗爱答道：“我让王叔替我拿着，孩儿这就去唤他过来。”

房玄龄点了点头，房遗爱急忙出门而去，片刻后，便提着一大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回到书房。

打开纸包，房玄龄拿出一块蛋糕，尝了尝味道，满意的点头，却又重新将纸包包好，提着便向门外走去。

房遗爱不禁好奇问道：“父亲这是去哪？”

房玄龄答道：“进宫，你们以为这么大的事，能瞒着皇上吗？私自收购蝗虫，若没有朝庭的允许，惹出事端来，你们谁吃罪得起？白鹿伯……终究还是太年轻，他机关算尽，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人心的险恶，不过此事既是对大唐有利，老夫说什么也得帮他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