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教化学院（1）

我，想要摧毁罪薮，却正在步入深渊。

悬崖上的藤蔓遍布，每一株都刺入我心。

清澈的月光无法驱逐烟瘴。

祥和的晴空后藏有黑云。

藏身于此，躲避即将淹没大地的雨水。

柜台中一瓶瓶的液体看上去很诱人，可是谁知道它们其中哪一瓶会是令人立即命丧九泉的毒药呢？不过她还是一直在观察着，甚至凑近前去嗅着，希望能够通过嗅觉和视觉来判断这些液体的毒性。伊莲娜·伊斯林就这样驻足在圣都堡城中的这家药房前，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台中的几瓶液体。

一直坐在药房内侧书桌前的医生正在抄写着医学典籍，他的余光瞥到了伊莲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女孩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于是他放下了羽毛笔，站起身子朝柜台走来。

“孩子，你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先生。”伊莲娜转过头看着医生，目光十分清澈。“我只是在这里看看这些药水。”

“这些药水现在也变得这么吸引年轻人了？”

伊莲娜莞尔一笑，又看着那些药水，问道：“这些是毒药么？”

“毒药？”医生感到有些惊讶，连忙摇头。“不，这些都是治病的药物，有的外敷，有的内服，但都不是什么毒药。”

“请问，有没有一种药物，吃下后只会让女人肚子里的胎儿死掉，而不会让伤害到孕妇自己的药呢？”

“噢，你说的那是堕胎药，这当然......”医生话说了一般，忽然止住，直勾勾地看着伊莲娜，神情由温和变作震惊。“难道你这么小就......？”

“当然不会，”伊莲娜明白了医生的意思，也还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我只是在帮......嗯......我姐姐来问的。”

“你姐姐？”

“没错，我姐姐很蠢，他喜欢的男人把她肚子搞大了，然后就丢下她不见踪影了。所以，”伊莲娜装成很无奈的样子一摊双手。“现在她求我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太遗憾了。堕胎药当然有，不过得收钱。”说罢，医生转身去里面药柜中寻找堕胎药。“记住了，这种药只能服用一次，要用温水冲泡。服用过后会有些疼痛，差不多三十分钟吧！如果身体虚弱的人会有剧痛感，可能会流很多血，最好帮她准备些食物和喝的，做些肉汤给她喝。”

“非常感谢。”

当医生讲一包药粉递过来时，伊莲娜非常兴奋，她接过了这包药粉，放下钱币，道过谢后就飞快地离开了。

晚上，楚克奇家的厨师准备了很多美味佳肴，时间已经冲淡了劳德安·楚克奇的丧子之痛，如今他更关心的是安娜腹中的胎儿。奥克维尔自从上次被沙希从西塞夫手中解救出后，变得更加自闭了，他甚至连吃饭都要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而自从上次劳德安大发雷霆之后，瓦里塞夫也变得沉默寡言了。除了日常的问候，他不再和劳德安如从前般亲近了，这是伊莲娜喜闻乐见的局面；至于莱安娜和艾利夫，他们虽然依旧拥有良好的感情基础，但是因为西塞夫的死，他们的婚礼不得不推迟了。

伊莲娜异于往常地第一个来到大厅内，她站在餐桌前，仔细观察着桌面上一盘盘佳肴，最终站在了主坐右侧的座位旁。那一向都是目前安娜的位置，她从口袋中取出了那包药粉，四下望望，仆人们还在厨房里忙活，现在如果把药粉倒入安娜的汤盘中，一定不会有人发现。那个盘中的汤是特地为安娜准备的，别人是不会去碰的，即便是别人喝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刚刚将药粉悬在汤盘上方，突然又记起了医生的话，这种药物会令服下它的人产生疼痛，甚至是剧痛。如此一来，自己的母亲很可能会因此遭受一番折磨。伊莲娜十分厌恶楚克奇家族，她并不希望母亲诞下腹中的胎儿。不过，如果因此而令自己的母亲也遭受伤害，那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犹豫之间，伊莲娜面庞上留下两道泪痕。不论先前多么决绝，直到将要付诸实践时，伊莲娜才发觉自己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最终，她决定收回那包药粉。

“你在做什么？”

楼梯口传来了一个熟悉且显得惊讶的声音，伊莲娜被吓了一跳，刚刚打算收回的手臂不由地一抖，半饱药粉洒进了冒着热气的汤中。另外一部分则洒落在了地面和桌面上。伊莲娜侧脸看去，是姐姐莱安娜站在楼梯口。这个一向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姐姐，正以疑惑的目光瞪着自己。接着，她大踏步走到了伊莲娜身旁。

“这是什么？”莱安娜拾起了落在地面上的药包，瞪大眼睛质问着伊莲娜。

“没什么，那只是一包药粉。”说完，伊莲娜忽地将那碗肉汤用力一拨，汤碗坠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这时，楼堡中的其他人纷纷从上方走下，被汤碗落地声所吸引，一起往下方看去。似乎意识到伊莲娜洒落的药粉并不是好东西，莱安娜也急忙将桌面上的药粉擦拭干净，伊莲娜愣了一下，意识到姐姐正在帮她隐瞒，目光中闪现一丝感激，也赶紧俯下身子去清理地面上的药粉。

“出了什么事？”安娜问道。

“没什么，伊莲娜不小心把汤碗砸碎了。”莱安娜似乎比伊莲娜还紧张，笑容显得十分僵硬。

“那你们要小心些，别被割伤了。”安娜十分关心地说道。

然而劳德安·楚克奇对伊斯林家的子女并没有多么强烈的信任感，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也远在安娜之上，看到莱安娜紧张的神情和伊莲娜一脸不屑的神态，他瞬间感觉到莱安娜正在撒谎。他快步走到餐桌前，装作关心的样子，询问两人有没有受伤。由于太过匆忙，无论是地面还是桌面，都残留着一些没清理干净药粉。劳德安用手沾取了一些药粉，目光中带着一丝狐疑。

“这是什么？”他伸出手指，面向莱安娜询问着。“这个位置是你母亲的位置，为什么伊莲娜会把放在这里的汤碰落在地面上？”

劳德安的话令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指上，莱安娜嗯了几声，不知如何作答；伊莲娜也不再清理地面上的碎碗和汤渣，笔直地挺起胸膛。艾利夫和埃尔娜全都一脸茫然，而瓦里塞夫似乎意识到气氛的转变，急忙闪到母亲安娜的身后。一阵沉默之后，楚克奇家的仆人们又端着几盘菜肴走入餐厅，见到这种凝重的气氛，彼此面面相觑，将餐盘放在桌面上就迅速离开了。

“是不是我们晚出来一会，整个楚克奇家的人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劳德安搓着手指，将药粉蹭在自己的手帕上。“我必须要去学士院找个医生来查查。”

“那是堕胎药。”在劳德安打算转身出门时，伊莲娜冷冷地说道。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伊莲娜，尤其是安娜，她的震惊溢于言表，甚至双瞳中还带着莫可名状的恐惧。站在伊莲娜身旁的莱安娜也十分惊讶，紧握在手中的部分药粉忽地散落。

“你想要让我流到肚子里孩子？”安娜缓步上前问道，她的表情复杂，但可以猜到一定是心如刀绞。

“是的，我的确有这样想过，但是最后我放弃了。”

“是你被莱安娜撞见了才会放弃的。”劳德安瞪着眼睛逼视着伊莲娜。

“我没有，是莱安娜突然叫我，我才不小心把药洒出来的。”伊莲娜又转过头面向安娜。“我确实十分憎恶楚克奇家的人，我也不想你生下他们的孩子，但是我最后放弃了，我没有打算让你流产了。”

安娜的泪水滑出，她的脸上没有浮现太多的愤怒，更多的是无奈和失望。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伊莲娜与否，不过她对于女儿产生这种可怕的想法感到十分震惊和害怕。她也能够理解劳德安此时的震怒，只是实在不知道究竟如何对待女儿这次犯下的错误。

“安娜，我觉着如果一直纵容伊莲娜的话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次我可以原谅她，但是下次别人不一定会这样做。”劳德安突然语重心长地劝说其安娜，后者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我认为应该让伊莲娜去教化院呆一段时间。”

“教化院？”安娜疑惑地问道。

“没错，教化院隶属于司法院，但却是独立的单位，在那里接收的都是一些存在一定过错，但不至于被法律所惩戒的年轻人。”劳德安紧蹙着眉头，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很多贵族都会把难以调教的孩子送到那里，虽然有些严厉，但这对校正孩子行为是有好处的。”

安娜转过头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伊莲娜，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又似乎是在命令她。

“妈妈，我真的没有再打算那么做了。”伊莲娜以恳求的目光回望着安娜。

一旁的莱安娜和艾利夫也为伊莲娜求情，但是劳德安却斥责二人的纵容是在害伊莲娜，他在一旁的添油加醋，令安娜感到十分为难。她一方面不希望和自己的子女分离，尤其在沙希已经离开圣都堡的情况下，另一方面则担心伊莲娜真如劳德安所言，她的行为会愈发恶劣。

“伊莲娜，我相信你意识到了错误，但我也希望你可以为你的行为做出虔诚的忏悔，并且要向所有人道歉。”

伊莲娜理解母亲正在极力维护自己，她垂下头犹豫着，正当她抬起头时，目光刚好和劳德安·楚克奇相撞。劳德安虽然平静地站在安娜身旁，但是他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正等待着犯人对自己俯首认罪，并将对其做出宣判，那种羞辱性的神情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如果不像伊莲娜这样对楚克奇家族有着彻骨痛恨的话，她不会能够察觉的出。

“妈妈，对你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要我向所有人道歉，”伊莲娜收回到楚楚可怜的神情，一脸决然地望着劳德安。“我宁愿去教化院。”

一阵刺痛由安娜心头涌上，这是她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她没有理由再去拒绝劳德安的提议；她的伤心难以形容，以致于她没有了任何食欲，只能挥挥手，转身往楼上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