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头疼欲裂，来不及吃早饭，像游魂一样在八点以前去了办公室。

徐总说：“徐林，你带两个人上船，在湖中间按照里程偏距找几个桩位，千万记住对坐标。”

徐林一边捧着手机打王者一边应声而起，随口道：“胖子、子文，你们没事的话跟我走吧。”

我们带上仪器，扣好安全帽，又把救生衣穿上，蹲在仓库门口等孙师傅把面包车开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上船，所以没什么可担心和新奇的。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单曲循环那首听了不下百遍的《理想》——

“……我执着地飞啊，奔走在天涯，不舍这于逆境奋起强忍的泪花。青春的梦，不羁的狂啊，顽固地为了未来描绘一幅斑斓的画……”

到了临时码头，已经有船老大在等待，还有胡慕斯。

“胡**也上船啊？”徐林问。

“上船看看。”胡慕斯说，她穿着工作装，救生衣穿戴俨然，做好了上船的准备。

在船上，徐林说起食堂的饭菜问题，这是近几天才出现的，首先是老几样，最多的是猪蹄和红烧肉，吃得人想吐，然后是减了一个菜。初时，中晚饭标准是两个大荤一个小荤再加两个素菜，还有米饭和汤，现在减了一个大荤，还用小碗分菜。

胡慕斯是项目部伙食管理委员会的负责人，所以徐林有此一问，当然，也跟他的身份有关——他是徐总的侄子。

小小的项目部谁都有关系，就说一个测量部，徐林有关系，李贝有关系——他有一个叔是南京分公司的管理层。

除了我们三个分来的学生，纷乱的关系网令人眼花缭乱。

“这个其实你该问肖总（常务副经理，总工程师）……”胡慕斯笑着打官腔，反正没一句实话。

我想：不愧是党员，话说的滴水不漏。

到了打桩船上，由于距离目标还远，船动一动就得费工夫，徐林和贾子文到小屋里玩了，我想跟进去，却被胡慕斯叫到了船口。她抱着胳膊，望着波澜起伏的太湖水，声音飘渺：“周湖光，你能感受到吗？”

我这人一碰到“领导”就感觉周身的气压变低，尤其是胡慕斯根本不是人，更说不出话来。

胡慕斯叹道：“你真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这个词可用不到二十多岁的中国青年身上，我现在对家里的压力感到不堪重负，一想到结婚、买房，谁能轻松得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些。”胡慕斯回头看我，“那些事是你该烦恼的吗？”

我苦笑道：“难道我不该烦恼吗？我又不是你……”猛然一惊，倒退两步，“你知道我心中所想……”

“大惊小怪，那个人也知道。”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指的是颜雪，不禁道：“读心术？”

胡慕斯不答，转身继续面对太湖：“你想下去看看吗？”

“啥？”我头发发紧，总感觉今天的胡**异常恐怖。

胡慕斯手一挥，周边空气骤然间一阵波动，还不等反应过来，身体一凉，竟然出现在湖水中！

下意识地手舞足蹈，结果就是不停呛水，我的手高高举起：“救……救命……我不会……不会游泳……”

但我分明看到，船上还有一个“我”，“我”正呆呆地盯着湖面，胡**和我保持同样的姿势和表情，仿佛失了魂。

我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往下沉，往下沉，最后的想法是：老子竟然到死都是处男……

湖底并不清澈，反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我努力睁开眼，就算是死，我也要好好地看这个世界一眼。

在我的视线前方，一团蓝色的光芒吸引着水流，形成小小的漩涡，我伸出手，那蓝光登时分出一点在我身旁。难受的感觉消失，我竟然能和陆地上一样在水底呼吸，因为还没沉底，飘飘浮浮的，颇不习惯。

漩涡中心露出蓝色的脸，是胡慕斯。

“你是谁？”我张开嘴，没有水流进去，便放心地说话。

“我是湖神，也是人类欲望的化身。”

“湖神？”

“是的，这个工程开工前不是祭过我吗？”

我哑然。

其实我根本对这种开工之前祭某某神的做法颇不以为然，就说太湖隧道这项工程，开工祭湖神，许多施工队就是这样。结果呢？你把人家的水给抽了，土给平了，光祭一下有毛用？

“我是谁？”问过了胡慕斯的身份，我又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问。

“你是大地之子，是地球的儿子。”

我还是茫然：“我就是一普通人，没什么志向，看到某某事件骂政府，在网上当个键盘侠，现实生活里有老人跌倒不敢扶，因为家里没矿；以前及现在倒是坐车都会让座，可我又时时担心我让了座老人突然出了啥事我有没有连带责任。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胖子，是地球的儿子？我有啥特殊的？”

“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你不是湖神吗？”

“你只关注前一个身份。”

“人类欲望的化身？”我挠挠头，“所以颜雪才对你揪着不放，而且说你脏得很？对了，颜雪是谁？”

“我不死不灭，所以她也奈何不了我，其实呢，我的真实身份原本也是一个人类，一个普普通通、无忧无虑的女人，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没有说话。

蓝光大绽，一道蓝色的漩涡席卷湖底，我的全身也被笼罩，胡慕斯现出身形，说：“我从不介意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因为我本身就是人类阴暗面的产物。湖神不是有形有质的，准确的说是一种意志，这种意志现在由我支配，对那些正的欲望，我无可奈何，但那些反的欲望，我只需要勾一勾手指，他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男人真是你杀的？”我想起圣芭芭拉酒店厕所不明死因的中年男人。

“他是死于自己的欲望。”胡慕斯说，“有人贪财，有人贪色，有人贪权，有人贪名，功名利禄，欲望也有正有反，裁决权并不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