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觉醒来便已是正午了，我从屋子里的破草席上慢慢的爬了起来，头疼的就像要裂开一般，我茫然的盯着墙，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思考。直到五分钟之后，我才缓缓地意识到了我是谁，紧接着我便意识到了我在哪里，同时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

当我慢慢的意识到我今天的诸多不适全来自于昨天与遭天杀在纪念碑下的畅饮后，不由得感叹，一瓶十个大子儿的劣质烧刀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我虽然极少喝酒，但绝对不会一口就醉，这足以看出烧刀子的后劲了。此时的我比吸了小鬼子的毒气还要难受，挣扎着翻起身想要到外面透透气，但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只能磕磕碰碰的往门外爬。

就在我快要爬到门前时，门忽然开了。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门结结实实的砸到了脸，我捂着鼻子愤怒的向门外看去，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接着我便看到遭天杀站在门外嘿嘿的笑着。遭天杀将我扶到屋外仅有的躺椅上让我坐着。我捂着鼻子仰着头防止鼻血流下来。

“我是真的晦气啊，一见你就要受伤。你真是个克星。”

“哈哈哈！没事，兄弟。一点小伤而已。再说没准以后你还就见不到我了”

“那我可就烧高香了啊，不过你别说啊，你昨天的烧刀子可太带劲了，我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呢。我昨天晚上还他妈迷迷糊糊的梦见你告诉我要离开这儿了，我说这要是真的的话，我家祖坟可就冒青烟了啊，总算让我摆脱你了。”

遭天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越来越谄媚，他笑着对我说：“我告诉你啊，这回你还别不信，你家祖坟这次可能真的要冒青烟了。”

“怎么了？坏事做绝了，感觉你大限将至了啊。”

“我要去参加中国远征军，去入缅作战了。所以真的是要离开这儿了。”

我有些愕然：“呵！去缅甸。你怎么不说美国的那个瘸**请你去太平洋打鬼子去呢？”

遭天杀直视着我，笑容逐渐褪去。他一板一眼的告诉我：“我真的参加这个远征军了。就在去军部的那天事情的，方先觉师长已经答应我了。”

我看着遭天杀这么认真，不再是平日里打诨逗乐的模样。有些揣揣不安的说道：“咱俩好歹也是本家，不带这么闹得啊，这个乐子可找的有点大了。”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终于有些相信遭天杀说的话了，语无伦次的说道：“你是不是疯了，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要去你去，我可不会跟你去的，这一次我可是死都不会跟你去缅甸的。”

遭天杀看着我说道：“我也没打算带你去，客死他乡终究不是一件体面事。所以这一次你可以不用跟我去，你要是还想留在这儿当兵呢，我帮你，你要是想回家呢，我也帮你，这一次你自己决定。”

“我知道你这孙子一点不怀好意，不过这一次你怎样骗我我都不会去的，休想！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缅甸呢，你图什么啊？这儿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怎么个好法？”遭天杀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儿，这儿军长器重你，所有人都看好你，你官运亨通啊。你看看墙角里的那些补给品，我们可以丰衣足食。可是你到缅甸能够得到什么啊？那儿你人生地不熟，你怎么升官？更何况你到了缅甸，那就是国外了，你难道真的要你的尸骨葬在异国他乡吗？”

“丰衣足食？呵相信我，这样的日子你们过不了多久了。日本人一旦封住了滇缅公路，那美国人的补给送不过来，你怎么丰衣足食？”

“可是总比客死他乡要强吧？”

“我十六岁便外出漂泊，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哪里是家乡啊？”

“那你走了三团怎么办？你不是说你要一直把三团撑下去吗？”

“三团现有的人就只剩下这几个了，我就没必要再把你们往沟里带了。至于死去的弟兄们，昨天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理解我的。”

“怎么会理解？连我都不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是军人，我要干我该干的事。我要将鬼子从这片已经饱受灾难的焦土上赶出去。”

我颓废了下来，遭天杀为什么参加中国远征军我当然理解，但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跟随他远行，况且是去蛮夷之地。

我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他们几个知道吗？”我指的自然是痰盂，黄尚，垮爷，老贼，王贵和元彪。

“我到二月中旬才出发，正准备现在才要告诉他们几个。”

就在这时，黄尚几人勾肩搭背的回来了。他们几个大清早便去转街找乐子了，直到现在才慢悠悠的回来。

黄尚看见正在躺椅上躺着的我说道：“二胡，你终于醒了。你小子可是太不禁喝酒了，一口就到，还是我们几个把你小子抬回来的呢，死沉死沉的。”

“姓黄的，你要不要脸了，明明就我一个把这小子背下山的好吗？”元彪笑着骂道。

遭天杀看着嘻嘻哈哈的几人说道：“你们来的正好，我要跟你们几个说件事。”

“什么事？你又要坑黑三爷了？”元彪眉开眼笑的问道。

“我上次去军部时向军长申请参加中国远征军，去入缅作战。军长同意了，我二月中旬动身。”

一时间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人变得鸦雀无声，他们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遭天杀说道：“团长，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要带我们去参加中国远征军？”

“我是要参加中国远征军，但我没说要带你们。你们自行选择，如果要去，我带着你们，如果不去我给你们一人一百大洋，日后要继续从军还是回家务农都由你们选择，我会帮你们办妥的。“

黄尚几人将目光投向了我，他们想知道遭天杀是否在开玩笑。我点了点头，他们终于确定遭天杀并没有开玩笑。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开始慢慢思索去与留的问题。

过了许久之后，痰盂发话了：“团长，我现在就想要给我的亲人报仇，所以只要是打鬼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去。”

王贵说道：“我也去，反正呆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干，我去。”

“我也去，我是个北平人，这儿又不是我的故乡，我老呆在长沙干什么，把鬼子打完了回家，我去。”垮爷大大咧咧的说着。

黄尚说道：“是呀，反正是背井离乡，去哪儿打鬼子不是打鬼子，算我一个，我去。”

老贼说道：“你别说啊，缅甸的花姑娘我还没见过呢，再说那个地方我们去了好发财啊！我去”

东北佬坐在台阶上看着我们说道：“我说姓张的，我跟你可不熟啊，我不像你这几个愣头青一样，被你忽悠到缅甸送死去，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遭天杀看着元彪说道：“黑熊，别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你没有，你必须去，我要你有用。”

“我疯了，我去跟你送死，我不去，说啥也不去，别整那个心思了。”

“你和我合伙吞了李黑三的三千大洋，你不去缅甸，被李黑三逮住了，小心你的小命。”

“呵呵，你别给我整这个没用的，不去就是不去。我就是再给李黑三长几个眼珠子，他也甭想逮住我，大不了老子猫了呗！”

“你们别说啊，东北人就是能猫啊，你们的少帅一枪不发就把你们这些孬种带回了关内。现在你又要猫了，你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吗，孬种？”

遭天杀刚说完，元彪便向遭天杀扑了过来，遭天杀早有防备，他侧身躲过，扑空的元彪立刻敏捷的转了过来，一边喊着：“我整死你！”一边与遭天杀厮打了起来。这一次的厮打，元彪发疯似地向遭天杀出手，很快遭天杀便被压在了地上，元彪的拳头凶悍的砸向了遭天杀，遭天杀一边竭力地反击着，一边问道：“孬种，你的拳头就只能砸向自己人吗？”

我们看得出这一次元彪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对遭天杀疯狂的殴打。我们在一边有些胆怯，不敢去阻止，直到气急了的元彪从屋子里拿出来遭天杀的那杆步枪向遭天杀的脑颅砸去时，我们才不顾一切的拦住了元彪。

我们五个人用尽了力气才将这头暴怒的黑熊死死的压制住，遭天杀依然在大笑着。

元彪气喘吁吁的说着：“姓张的，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是什么孬种，不就是去缅甸吗？去，我跟你去，阎王老子的地府，我都他妈跟你去。”

我们将遭天杀抬进了屋子里，元彪浑身无力的躺在院子里。遭天杀的话引起了他的痛点，东北三省的陷落一直是元彪的痛。“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我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丧家之痛，痛若剜心。

我们将遭天杀扶进屋子后，所有人都看着我，因为只有我现在还没有说是去还是留。我跟元彪一样，实在无法离开我的家乡，更何况他们是被迫离家，而长沙城还没有沦陷，我实在是无法割舍。

但我看着遭天杀，我忽然想到了我回家的那天，向家中告别，就是为了跟随遭天杀打鬼子，当时的他有一种让我们追随的魅力，现在要奔向缅甸的他依然有这种魅力。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乡土固然难离，但若是一直留在这儿，我想我会不甘心吧。

于是我缓缓地说道：“我也去。只要湖南人没得死绝，就要出征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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