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遭天杀从军部回来的当天下午便与元彪在一起密谋着什么，到了晚上，二人更是促膝长谈。狼与狈遇在了一起自然要同流合污了，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谋划着什么缺德的事，但直觉告诉我们，他们又要伤天害理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遭天杀与元彪才从屋子里携手而出。从两人的脸色便可以猜测出他们一夜未睡。二人经过一夜畅谈，在利益的推动下，从七天前的不共戴天变成了今天的金兰之交。遭天杀挽着元彪的胳膊一口一个贤弟叫的十分的亲热，而元彪也已同样的口气称呼遭天杀为大哥，二人不顾彻夜长谈的疲倦，在台阶上又绵绵不绝的寒暄了一会儿后才各自回房休息。我看着二人脸上还未彻底散去的淤青，感觉有些荒诞，昨天还打的要死要活，今天便亲密无隙。人心真是叵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遭天杀恢复了以前早出晚归的习惯，并且每一次都是和元彪一起出去。我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遭天杀的早出晚归，所以并不太在意。只是这几天中遭天杀都在有意无意的在驱散收容所的这些士兵，除了王贵，痰盂，黄尚，垮爷，老贼和我这几个三团的幸存者外，其余的所有遭天杀从外面哄骗来的，借来的，拐来的士兵都被遭天杀送回了原部队。在短短的七天时间内，收容所的三百人便又全都不见了，尽管有很多士兵是希望跟着遭天杀的，但都被遭天杀婉言劝走了。如今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三团的老骨头了。

我们对遭天杀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解，他向我们解释说如今所有部队都已经重新整顿，所以将所有的士兵都送回去，免得以后连军籍都找不到了。他的解释确实合理，但又有些不合理。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这些理由，我倒也会相信，但遭天杀用这个理由搪塞我们便有些扯淡了，毕竟这些散兵对于此时缺兵少将的遭天杀来说就是肉包子打狗了，遭天杀怎么会舍得又将他们送回去，想当年这个货为了补充兵员，满大街的抓壮丁，连我都成了受害者，所以遭天杀如今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可疑。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遭天杀从军部回来的那天无意中对元彪说的那句话，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这个货又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经过了近十天的早出晚归与周密计划，遭天杀与元彪准备出手了。这天早上，他们破天荒的没有早晨便出去，而是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在经过长时间的商量后，遭天杀便与元彪出发了。

他们早上九点出了门，临走之前遭天杀换上了他的那套新的校官服，元彪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套少校军衔的军装换上。二人捯饬整齐之后便携手而去。到了下午，我们吃完了午饭，刷完锅后便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由于收容所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所以往日的操练也就戛然而止了，我们在和煦的冬风中晒着太阳。就在这时，遭天杀与元彪突然破门而入，巨大的声响将我们吓了一跳。我们纷纷坐了起来，接着便看到高兴的有些癫狂的遭天杀与元彪匆匆的走进院子，然后直奔屋中。

不明就里的我们面面相觑，接着我们意识到这两个货可能捞到什么便宜了，于是也急忙跟着跑进遭天杀的屋子。遭天杀见我们都进屋之后便吩咐将门关好。然后他们两人在我们期待的眼神中从怀里掏出来一捆一捆的大洋。

我们看着不断从遭天杀怀里逃出来的大洋有些眼直，遭天杀与元彪相继从怀中掏出了三十捆大洋，整整三千大洋，我们看的有些眼直。一块银元便可以在长沙城最好的馆子里饱吃一顿爆炒羊肉，尤其是蒋委员长发行法币之后，大洋更显得弥足珍贵。所以三千大洋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我们贪婪的看着桌子上的银元，舌头僵硬的问遭天杀：“你们······你们去哪弄这么些钱？”

遭天杀看着我说道：“别人猜不到，你总能猜到吧！“

我想起了在战争未开始之前我与遭天杀去长沙城首富何老爷家里敲来的那两千大洋，口干舌燥的说道：“难道你又去何老爷家敲竹杠了？”

遭天杀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看我傻吗？就算人家是长沙城首富，我也不能可着一个人敲竹杠啊。这是我从袍哥会舵把子李黑三手里讨来的。”

我看了看遭天杀的手，问道：你这次没受伤啊？“

“切！你以为我招元彪是干什么的，上一次我带你去何老爷那儿敲竹杠，你小子不够机灵，害的老子白挨了一刀。这次我带元彪去，一点伤都没有。”

元彪不耐烦的说着：“我说团长，这些钱里面可有我的一份啊，说好的二八分的，你可别赖帐啊！”

遭天杀撇着嘴对我说道：“这就是不好处，骗了钱，回来还要分帐。”说着将其中的六捆大洋扔给了元彪，说道：“咱们俩两清了啊。不过说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可就算三团的人了。以后我到哪你就到哪。”

元彪则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他一边将钱卖力的往怀中揽着，一边谄媚的对遭天杀说道：“你放心，我们东北那旮瘩的爷们就是讲信誉，从今天起，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团长。”

“你能去哪儿啊？”我不禁好奇的问道。

遭天杀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将剩余的钱都收拾好了。

黄尚与垮爷好奇的问着遭天杀是怎么从李黑三手里将钱拿过来的，遭天杀这次居然没有吹嘘，只是笑而不答。

他将我们都撵出了屋子以后说道：“岳麓山上在云麓宫上，军部为第十军的所有牺牲的战士们建造了一块纪念碑，我们去看看吧！”

下午六点，我们登上了岳麓山的右峰云麓宫。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快要到了宵禁的时间了，此时的岳麓山上空无一人，我们几个则像在山上刚刚出行的鬼魅一般游走在岳麓山上。很快我们便找到了云麓宫的纪念石碑。这上面记载着第十军在保卫长沙城时阵亡的五千余名士兵，石碑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是战场上一条条炽热的生命铸成。

我们看着这一行行姓名，身子有一些疲软，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在经过二十天的安乐生活，我已经有些淡忘这些离我们而去的人了，但当今天，我再次看到他们的姓名时，我不但有些心痛，更有些愧疚。我在石碑上细细的寻找着，想找到一些我熟悉的名字。我找到了老疙瘩，王杰，王禹······却也有些人没有找到，我打着手电筒又不甘心的重新照老起来。

遭天杀看着我说到：“不用找了，这上面只记着那些在长沙城前牺牲的战士，二楞，狗蛋这些人不算。”

“可是他们也是为保卫长沙城牺牲的呀！”

遭天杀忽然嗤笑道：“哈哈哈，我问你就算记在这上面又怎么样，你会永远记得他们吗，别说永远，你这几天就快要把他们忘了吧？那把他们刻在石碑上有什么意义？这些名字能够代表什么吗？整个国人都在健忘，都在躲避，你们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四万万中国人都是这样，难道刻一块石碑就能记住什么吗？自欺欺人。”

我有些气短，遭天杀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能永远记住他们。短暂的忧伤只能让我们短时间心潮澎湃，但生活太长了，不管你决定要记住什么，都会被忘记的。

遭天杀从怀中掏出一本花名册，将它们翻开放在地上，然后大声念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兄弟们一路走好，请在路上静候张某！”说完后遭天杀唱起了陆军的军歌：“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于是在空无一人的岳麓山上，我们几个人大声的吼了起来。此时的我们忘情的跟着遭天杀一起唱着，所有人都泪流满面，没有人觉得丢脸。因为这一刻我们都知道这才是我们的魂。

我们将一首陆军军歌唱了十几遍，直到嗓子全都沙哑，才都坐在地上。遭天杀对着花名册上所有的烈士扣了三个头，无比严肃与恭敬的将花名册埋在了纪念碑的碑底下。然后和我们瘫坐在了一起，接着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壶白酒，喝了起来。接着他将酒壶递给了我们然后大叫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我接过白酒，猛地喝了一口，劣质的烈性白酒将我呛得直咳嗽，瞬间感觉有些头昏脑胀。

我问遭天杀：“你今天都从别人那儿骗来了这么多大洋，买瓶好酒能死啊？”

“哈哈，便宜的酒更香，再说了什么酒不能喝呀？我的那些大洋还有用处呢?”

“我说，你坑了李黑三的三千大洋，万一那天人家琢磨过味来了，找你来怎么办啊？”

“到那个时候啊，老子早就一走了之了。”

“您能去哪儿呀？”

“老子要去缅甸了。”

呵呵，缅甸。大口地白酒使我脑袋有些迟钝，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遭天杀说的是什么，便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