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孟春这天开车算是最愉快的了，等到黄昏时分，才轮到换岗下班。可这时秋姐的媚态笑容仍在脑海萦绕，一直伴随他回家。

突然脚上拌到了上楼阶梯，才醒悟过来似的。他家原住在公司分给职工的公寓某幢三楼，于是拾级而上。偏这时他才感到一种疲累和落寞，甚至忧怨又袭上心头。

在家里他确实地位尊贵，一惯享受爷们待遇。妻子梁妹却因为不慎堕胎，属于“小产”，身体比较虚弱，故没有出去工作。可待在家里其实也没她闲的。此时她闻到脚步声，早早地便开门迎接。而等孟春进到室内，又是递拖鞋给他换，又是拍拍沙发椅让他坐，随后还要赶去砌一杯茶过来敬他喝。

这期间孟春可是一言不发。梁妹也只当他是工作累了，不去计较。随后又去准备晚餐。

待菜盘端上桌，一盅酒下肚，这时孟春才开始说了话。可他第一句话问的是:“今天早上给你二十元，结果都怎样花了？”

梁妹忙解释买了孟春最喜欢吃的五花肉一斤，花去十三元五毛，另买蔬菜又花去三元五毛，现几个菜都炒在桌上盘子里。而剩下三元钱，本来路见摆摊卖发夹的，很想买一个漂亮的戴头上，因顾忌孟春晚上会跟她算帐才省了。现在那三个硬币还可掏出来给他亲自过目呢。

而岂料孟春仍怀疑地审视菜盘，稍后才大恩大德说：“哎呀，想买一个发夹自己戴也没什么，我也不是怕你在自己身上花钱。我怕的是你一旦有钱便徇私，然后拿私藏钱转手交给你的父亲和那个残疾弟弟。要说我这谨小慎微的，其实最怕就是受你家里那两个穷亲属来拖累。”

梁妹稍有刚性说：“你也不要说这种话。若说我家里穷是事实，父亲已老，弟弟又多病，可他们从来都是自食其力。原说我老父天天还在大街上靠捡废品卖钱度日呢，也不知你曾开车在路上会过他没有？”

孟春顿时激起情绪说：“你就别提那老东西的肮脏事迹。他也是要钱不要命，你猜今天白天发生什么事？当时我正在开车呢，可你父亲却在大街上捡垃圾。这老东西跟我也像有孽债，明知我车正开动，而他偏为了捡一个空塑料瓶，竟冲到我车头前，险些就害我出了车祸。”

梁妹不由紧张地问：“喂，那结果怎么样？最终没有被车撞上吧？”

孟春说：“撞上？试想那老东西又岂是能撞的吗？若那样他死不要紧，可连累我赔了棺材，还要搭上前程。”

梁妹长舒了一口气说：“那幸亏双方都没事才好！不过，想我老父亲着实可怜，如今那么老迈，自己都难自理，可家里还要照顾一个残疾儿子，你说他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天地不恭了。”

“嘿，你倒讲得那老家伙比啥都可怜，而我偏记着他的可憎之处呢。”孟春不屑地说，“想当初我娶你过门，你父亲可是讹诈我一笔聘礼，这等于我娶你过门算是买断了的。如今他再可怜，我可实话告诉你，你再不可以拿钱去接济救助他。”

梁妹总觉得他的话那么不中听，因而反驳说：“哎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原是父母养大的，当我嫁出去，他们要点抚养费也在情在理嘛。而况，你忘了追我时的承诺，说好等我嫁给你，你会为我负担一切，其中就包括照顾我的家人。可偏没想到，如今你把我弄到手了，却眼睁睁望着我父亲和弟弟艰难，都不肯施舍帮衬点。而且不仅你不肯施舍帮衬，便是我想帮，你也会极力阻止。我就不知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我有何良心上过不去!”不想孟春勃然怒发说，“此一时彼一时，万事都有变化。即便当初我有承诺，可随着事情的发展我也能反悔呀!这就像当初我原不想同你结婚，却最终又把你娶进了门；而你也一再表达爱我，会无条件嫁我，却怎么最终却又让我拿出那么多聘礼……哎，提到这聘礼的事，我可又来气了!现在说你父亲和弟弟有困难，可有困难去找政府救济嘛！这又关我什么事？我早说过，我娶你过门都是花了钱的，所以现在你都是我的人，就像是私人物品。如果我不答应，包括你也不许拿我的钱去救济他们。”

梁妹悲愤地说：“我是嫁给你，可不是卖给你。如果当初知道我只值那个价（指聘礼），那就是杀了我的头也不会同意嫁给你！”

孟春说：“这么说你竟也后悔当初嫁了我了，而说实在的我更后悔娶你啊！不信我们还可分道扬镳、解除婚约试试？”

此时的梁妹真可谓是绝望之极，再也控制不住悲哀，不由伤心垂泪道：“我就知道你会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我也知道你早在嫌弃于我，甚至恨不能赶我出门。可我一再委曲求全，究竟又为了什么呢？难道真是我的命贱得如此？难道我就非得赖着你不可？其实不然，原因我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仍珍惜这个家，珍惜这段婚姻，尽管你绝情绝义，而我决不像你！”

梁妹说得很明白，她其实受点委屈，都是为了让这个家不轻易破碎。可她的努力又换来什么结果、什么下场呢？每想到此，梁妹还真是禁不住泪水涟涟。

要说梁妹此时真是伤心透了。可无论她怎么伤心欲绝，那男人并不理会。他仍顾独自斟酒，这样梁妹便只好暗暗躲到墙角，无声抽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