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1)

连续多日，总也没有接到启明的来电，小玉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似的。

那天下午两点多了，小玉起了床。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想着心事：

……这不能怪启明。可是，自己又能怎样做呢？这么多的压力、这么重的担子压在肩上，叫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怎么样去做？要自己跟启明张嘴，可启明正在创业阶段，资金也紧张的很。

小玉也相信启明会东山再起，可那还要等待，可是自己眼前的问题怎么解决……

想到这里，小玉不由得叹了口气。

难得闲在家里的张小雅也发现了小玉情绪上的异常，便从房间里走出来，挨着小玉坐在沙发上，边打开电视调着频道边关心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又吵架了撒！”张小雅完全是一副早已看破端倪的过来人的架势。

“烦死了，天天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我不就是钓了个凯子，还不是为了挣钱……”小玉把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小雅。

“那其实就是你错了呢！不做贼就不会心虚撒！而且，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在夜场做小姐。他已经能容忍你坐平台(注：只陪喝酒唱歌)，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了……”

张小雅说着惋惜地摇了摇头，接着说：

“千万不要去辜负一个好人撒。何况，你还把孩子交给人家了，说明你是绝对相信人家的。而且，你这样做也给了人家指望撒。”

“我承认他是个好人，他也是真心对我，我也相信他会真心诚意对孩子。我也知道，我也确实对他有了感情……”小玉说着，似乎忽然隐约有些心生内疚又委屈地说:

“哎!我只是想多挣些钱，也算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要是他能像姐夫钢子那样就好了……”

听小玉提起钢子，张小雅脸上掠过一丝他人不易察觉的忧伤: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那样浑的撒……”说着，张小雅拿起遥控器调起了电视，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万般痛楚——

同样在江汉平原的万沙河畔，张小雅出生在相对还要贫困些的万沙河河西。

在**初期，交通和信息都相对闭塞的当地农村里，姑娘们受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都探头探脑一门心思地想往外飞。可是，那个年代的农村姑娘想进城，除了嫁给有城镇户口的男人，别无选择。可是，在那个相对闭塞的年代，人们又很难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在河西沿长江往上游去没多远，有个监狱农场。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家在城市的劳改犯们，竟然成了女孩子们走出去的跳板。

那些劳改犯们出来干活，难免要跟当地老百姓接触。一来二去，有的自己私下里联络，有的经人介绍，一些当地姑娘竟然跟正在服刑的劳改犯私定终身，待对方期满释放后跟着回城。当然，姑娘们也是有选择的，她们都是找那些刑期不太长而且户口是城里面的、有房子的劳改对象。当然，她们会想方设法通过关系从场部去了解到犯人的相关信息。

这样的婚姻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风险，而姑娘们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渴求迫使她们宁可用这种畸形的婚姻去赌一把今后的人生……

其实张小雅很小的时候，就由父母做主跟同村青梅竹马的阿牛定了亲的。可是自从经人介绍认识了还有几个月刑满释放、户口在本县县城的钢子之后，一心向往城市生活的张小雅就铁了心的想跳龙门，一心一意要跟钢子回城。

“我们是厚道人家，不能做出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你说你跟阿牛从小一起长大，相互知根知底的，又订了亲。有什么不好？！非要找个劳改犯，有什么好的？！谁知道以后会对你怎样？”

那天晚上，张小雅的父亲虎着脸在一旁抽着烟生着闷气，母亲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

“再说了，城镇户口怎么了？总不能抱着户口本子吃饭啊？更何况现在都分田到户了，以后粮食不会不够吃的……还有，你和阿牛已经定了亲的，悔亲是要让人笑话的。”

见一旁的张小雅一言不发，撇着嘴一脸的不服，明显是在跟母亲对抗着，张小雅的父亲气得七窍冒烟，不由得大发雷霆：

“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眼前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哪！”

倔强的张小雅，一扭头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村头往万沙河引水的一处水闸口，作势就要往下跳，好不容易被紧紧跟随着的母亲冲上去一把死死地拉住了。

无可奈何的老俩口拗不过，只好迁就小雅，厚着脸皮退了阿牛家这门老亲。

不过，张小雅大张旗鼓地跟刑满释放的钢子结婚，张灯结彩地嫁到县城里也曾被当地人传为佳话，确实也曾风光一时。当年的张小雅，也成了那些一心想往外飞的姑娘们心里的目标和偶像。

第二十八章(2)

时间回到了十来年前，张小雅的儿子小远已经上小学了。张小雅在外地“捞世界”，钢子名义上是在家照应孩子，其实是好逸恶劳，赖在家里不务正业。

冬天的晚上，气温接近零度。张小雅家那二十多平的老式筒子房里，没有人气，更是异常清冷。饭桌上，胡乱地扔着些方便面包装袋和倒空了的方便面调味品袋子，碗里面吃剩的方便面已经凉了，结成了饼状。

张小雅那已经八岁多的儿子小远，独自一人坐在饭桌的一角写着作业，他冻得缩着脖子，尽量把手拢在衣袖里，慢慢地写着……认真地思考着，可是还是有不会的习题……，他无可奈何地咬着铅笔，看着习题发呆……

孩子无助地合上书本坐在那里，拱着手时不时跺跺脚，依旧在发呆。他在想，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倒不是盼着爸爸回来，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他回来。他只是夜里面一个人在家，感到害怕。他跟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时候常常听到那些诡异的鬼故事，他怕那些披头散发、拖着长舌的鬼怪……

钢子到外面赌钱去了，钢子早已嗜赌如命。

当年刑满释放，娶了如花似玉的张小雅，钢子着实欢喜了好一阵子。可是好景不长，怕吃苦的钢子总也找不到轻松如意的工作，加至张小雅没有城镇户口，安排不了工作不说，还没有计划口粮，生活开始捉襟见肘了，渐渐地钢子开始怨天尤人了。时间长了，钢子又暴露了好逸恶劳又骄横暴躁的本性。

小远还未出生小俩口就磕磕碰碰，而且钢子开始动手打起了女人，甚至打成了习惯。小远出生后，因为政策规定孩子户口随娘，又报不上城镇户口，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自然，张小雅更是处处成了钢子的出气筒。

张小雅想想，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好赖都是自己找的。再想想当初娘家村里人羡慕的眼神，虚荣心极强的张小雅只好忍气吞声得过且过，打掉牙吞肚子里自己有泪往心里流，默默地隐忍着，去维持自己在娘家村子里的那份虚荣。

后来，张小雅外出打工，有了些收入，常常往家里汇些钱，俩口子的关系才有所缓解。可是，这恰恰助长了钢子游手好闲的本性，他三天两头的跟张小雅要钱，张小雅几乎成了他的取款机。特别是后来钢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更是变本加厉。

再后来，钢子隐约知道了张小雅在外面做小姐之后，天生好逸恶劳的钢子非但不加以制止更是破罐子破摔，加以怂容，并以此为生财之道。钢子甚至常常因为张小雅生意不好而大发雷霆。

当躺在床上、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的小远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的时候，他吓得习惯性地蜷缩在床角装睡。他暗暗祷告：爸爸今天不要输钱，爸爸千万不要发火！

钢子进了屋，一阵“叮铃哐当”翻箱倒柜的折腾，吓得蜷在床角落里的小远浑身瑟瑟发抖。钢子一无所获，便给张小雅打起了电话：

“……妈的！你怎么才接电话？……噢！是在陪嫖客不方便是吧？嘿嘿！告诉你，明天上午给老子汇些钱过来！……”

电话打完了，钢子翻开小远的作业本，看到小远有空着没有做的习题，走到床边，一把把小远从床上楸了起了，大声喝道：

“你怎么没有做完作业就睡觉了？啊？！谁叫你不做完作业就睡觉的？！你个婊子养的……”

“我，我……不会……”小远战战兢兢地说。

“啪”抬手一个大嘴巴，就被钢子甩了出去，直甩得钢子痛快淋漓，好像把输钱的怨恨一起甩掉了似的，他心里竟然舒坦了许多。小远脸上“腾”地火辣辣地生疼生疼的肿了起来……

“不会！不会？不会你上课干什么了？……”钢子吼着，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巴掌直打得坐在床上无处躲藏的小远无法招架。

在这个冬天的夜里，在这让一个女人曾经引以自豪的二十多平的蜗居里，又一次上演着一场一个四肢发达的大男人和一个年幼无知、无法反抗的小男人之间的，豪无悬念的全武行——一场令人发指的人间悲剧。

第二天上午。怕耽误下午的赌局，钢子又打电话催着张小雅汇钱，才给钢子汇过钱不久的张小雅不答应。

“好！你不给老子钱？你他妈的跟我等着……”钢子悻悻地说。

中午。小远放了学，来到家门口，远远地看着屋里一脸怒气的爸爸，摸着肿得通红的小脸，战战兢兢地犹豫着不敢靠近……

“小远！过来！爸爸给你妈打电话，你让妈妈给我们汇些钱！听见没？！”

钢子依旧恶狠狠地、但语气稍有缓和地命令着小远。

钢子拨通了张小雅的手机，示意小远说话，可是小远就是不听。急得钢子上去楸住小远就给了俩嘴巴，打得小远“嗷嗷”直叫唤。

钢子一手楸着小远，一手拿着电话，对张小雅丧心病狂地嚎叫着：

“妈的！臭婊子！不给老子钱，老子就打死你儿子……”

直到张小雅在电话里苦苦哀求并答应汇钱了，而且是马上就汇！钢子才放开了手。——终于，钢子又有了赌本，不会耽误下午的赌局了。

…………

后来小远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他坚决不上学……

——这一切都是张小雅心头的隐痛，在小玉及娘家人面前一直隐瞒着。她习惯了村子里左邻右舍羡慕，甚至崇拜的眼神。可眼下，她真心羡慕小玉，羡慕小玉有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