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席浩然没有回办公室，将药放在门卫室就走出55号，三月的上海依旧寒意料峭，紧了紧衣领，融入脚步匆匆的人群。

将之前的一幕完整的回忆了遍，没有发现漏洞，席浩然断定今天自己异于平日的表现在中村正雄看来就是自保，深层次的原因对方绝不可能分析出来。他只不过是抓住了一次机会，不用自己的人鲜血就能坐上小队长位置，从而恢复与组织的联系！

至于被中村正雄利用，席浩然丝毫不以为意，对付汉奸他可没有一点压力！

随着人流拐出极司菲尔路，街道顿时热闹起来，到处是叫卖的小贩和讨价还价的人群。剩下的时间该怎么消耗呢？

去赌场留信息，这是肯定的！抬头看了看软绵绵的冬日，时间还早，去哪儿呢？蓦然，脑海浮现一个娇柔的人影，重重一拍脑袋，席浩然暗骂自己该死，拦下一辆黄包车，说了句去西摩路，就闭目养神起来。

大半小时后，席浩然站在囯立上海大学校门口，正是下课时间，成群结队的学生嘻笑着出来。

就在席浩然准备进去之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浩然哥！”循声看去，一个娇柔的女生挥舞着手臂小跑过来，正是昝辰炜的妹妹昝子叶，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

“小叶子！”席浩然忙笑呵呵地迎上去，不着痕迹的将扑过来的昝子叶扶住。

挣扎了几下，昝子叶撅着嘴连声问，“浩然哥，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

席浩然正要解释，那名女生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小叶子，他是谁呀？”

“他就是席浩然，浩然哥，这是我最好的同学安梓涵！”

“你好，小叶子经常提起你！”安梓涵大大方方地与席浩然握手。

虽然是一握就放开，席浩然还是感觉到对方的手非常软绵，不好意思地笑笑，惹得昝子叶咯咯笑个不停。

席浩然假装镇静地道，“想请安小姐一起吃个午饭，不知有没有空？”

“这……那多谢了！”在昝子叶再三邀请下，安梓涵笑着答应。

找了家干净的小饭店，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起来。

当昝子叶又一次问起怎么不来看她时，席浩然随意编了个理由，然后静静地看着两个女生聊着学校趣事。

昝子叶活泼，安梓涵文静，一动一静，在席浩然眼中都是那么靓丽。

“浩然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昝子叶眼波流动中吃吃笑道，“就一直偷看梓涵！”

“哪有呀？”席浩然傻了，连声分辩。

“明明偷看的！”昝子叶气鼓鼓地娇嗔。

见安梓涵粉脸通红，席浩然忙转移话题，“小叶子，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好巧！浩然哥，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昝子叶一吐舌头，“我先说！”

“行，小叶子先说！”席浩然溺爱地摸摸她的脑袋。

昝子叶似乎很享受，笑的眼睛都成了弯月。

“浩然哥，我哥没事了！”

“什么？”席浩然的表情僵住了，直直地瞪着一脸得意的昝子叶，“你怎么知道的？”手上不自觉的一用力，昝子叶疼的差点叫出来，委屈道，“我请人帮忙的！”

“到底怎么回事？”

席浩然之所以如此紧张，就在于昝子叶是昝辰炜的妹妹，而昝辰炜是第一行动大队副队长。为了确保昝子叶安全，明确要求她不许在外面说自己的哥哥是做什么的！

昝子叶被席浩然的模样吓住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安梓涵。

“我听小叶子说了她哥哥情况，就求我爸去跟日本人说情！”安梓涵小声解释。

原来中村正雄说的有人求情，是这么回事！她的父亲到底什么来头，能在日本人那儿说点话？她姓安，那她爸肯定也姓安！

一个人名闪过脑海，席浩然求证似的问道，“安小姐，令尊是不是叫安逸城？”

在得到肯定地答复后，席浩然长吐了口气，这个安逸城在外滩可是鼎鼎大名的商人，先是跟英美租界当局关系极好，日本人占领整个租界后，又与日本人做起生意。

心疼地揉揉眼泪汪汪的昝子叶，席浩然苦涩地叮嘱，“小叶子，以后别再告诉别人你哥的名字和身份！”

“嗯，知道了！”昝子叶乖巧地点头答应。

席浩然看向安梓涵，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她轻声道，“放心，我会保密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在外面也不敢提我爸的名字！”

也是，换做任何一个女生，谁敢在这鱼龙混杂的上海到处说自己的父亲是日本人的走狗？

席浩然想安慰她们几句，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暗叹一声，强笑着道，“小叶子，你哥明天就能回家了！”

昝子叶的神情马上转阴为晴，连连向安梓涵道谢。

看着这一幕，席浩然哭笑不得，中村正雄那老鬼子能是这么容易说通的吗？这一切都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接下来，又恢复了原状，两位女生说笑着席浩然静静地看着，不过看向安梓涵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警惕！他的态度是如此明显，连大大咧咧的昝子叶也看出了异状。

终于，安梓涵主动开口了，“席先生，我爸希望和昝副队长交个朋友！”

“哦？”席浩然浓眉一扬，“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沉默了会，安梓涵绷着脸回答，“这么说也对！”

同样沉默了会，席浩然点点头，“我会转达的！”

“谢谢席先生！”

看着又恢复文静的对方，席浩然欠了欠身，“安小姐客气！”

“你俩在说什么？”昝子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解地问道。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席浩然闷头扒拉了几口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我才不是小孩子！”昝子叶**似地挺挺高耸的胸膛。

安梓涵却听明白了，浅浅一笑嗯了声。

将两位女生护送到校门口后，席浩然向还在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昝子叶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

安梓涵讪讪地放下手，哼道，“小叶子，你的浩然哥挺有个性的嘛！”

“当然喽！”昝子叶收回目光，眉飞色舞地道，“有一次，浩然哥……”

只见安梓涵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捂着耳朵直跺脚，“小叶子，你饶了我吧，你浩然哥的故事我听得都快吐了！”

“梓涵……你站住！”昝子叶正要发飙，却见安梓涵咯咯笑着撤脚就跑，忙张牙舞爪着追上去，惹得其他学生纷纷起哄，顿时热闹非凡。

听着身后的动静，席浩然羡慕地笑了，这才是她们这些学生应该过的生活！而自己，面对的永远是黑夜，甚至是永眠！

此时，席浩然的内心是沉重的，迈向赌场的脚步却是那么坚定！因为，他坚信光明终究撕破黑夜，为了这一天，他选择了在黑暗中孤独跋涉，而支撑他前行的是铭记于心的信仰、责任！

位于爱多亚路上的百家乐赌场是上海滩众多赌场之一，同那些经久不败的赌场一样，与日伪、青帮各种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以前有个日军翻译试图用驳壳枪换取一百两黄金被打断四肢，而赌场安然无恙，至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在百家乐闹事。上级应该就是看中这家赌场的背景，至少接头时不会遭遇突发事件！

席浩然第一次走进百家乐的时候，没有想像中的喧嚣，相反，倒像到了一家环境优美的西餐厅，赌客们端着酒杯在赌桌前下注，无论输赢都没有多大的动作。最重要的是赌场内还设有酒吧，赢钱的或输钱的都会尽情畅饮，哭的笑的都有。

赌博是常来的借口，酒吧环境又是接头的最好掩护！

因为才是中午，赌客并不多。席浩然如同往常一样，换了几十元筹码，施施然走向一张位于死角的赌桌。这也是赌场内唯一一张赌注极小的牌桌，一向玩的人不多。

赌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面向死角的位置基本无人坐，所以就是人再多，席浩然也总有座位。

席浩然坐下时，庄家正好开出豹子通杀，几个赌客一片哀声叹气。等庄家再次摇好，席浩然扔出三个筹码压小。

“买定离手！”随着庄家的喝声，三个三，又是豹子！

“见鬼了！”背对死角的赌客收起所剩无几的筹码咒骂着起身，席浩然自然而然地看向他，眼光快速地扫了眼死角，眼皮急剧跳动几下后继续下筹码，还是小。

在其他人看来，席浩然的动作十分正常，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面孔有点潮红，呼吸也略显急促，不过这在赌场又是正常的。

看来席浩然今晚的赌运不怎么样，当筹码输了一半时，如一名输急的赌客样嘀咕起来，“妈的，换个位置！”起身走到死角位置，边上一名赌客忍不住哈哈笑道，“兄弟，这可是死地！”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席浩然咬牙切齿地坐下，换压大。

当最后一把开出小时，席浩然输掉了最后一枚筹码，在其他赌客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起身，不小心碰到桌櫈，唉哟着连人带櫈倒在墙角。

讥笑声中赌局继续，没有人多看一眼！

蹲起，揉腿，席浩然将墙壁上数目不齐的黑点数清，确认无误后扶起櫈子，櫈角刮过墙面，那些黑点顿时残缺不全。

在赌客们讥笑声中，席浩然一拐一瘸走进酒吧，要了杯洋酒坐到角落里，随着酒精的下肚，他的呼吸更加急促，那几个黑点代表的是日期，换算过来就是后天晚上六点！

没想到自己今天刚当上小队长，上级就发出了接头暗号，这效率也太恐怖了吧？不对！任命明天才宣布，难道组织在小鬼子那也有潜伏？可能吗？当然，席浩然更多的是激动，军统两年、76号两年，整整四年时间他一直孤独地潜伏着，有时甚至以为组织是不是已将自己遗忘？现在知道，其实组织一直在观注着！

随着情绪的平静，席浩然仔细地观察着酒吧环境，确认没有人在监视！看来中村正雄是的确是从昝辰炜处获取的信息！

长长呼出一口酒气，席浩然走出百家乐，抬头看向天空，那轮冬阳似乎明亮了许多，春天不远了！

又在门卫室吹了会牛皮，席浩然才拿着药袋慢悠悠穿堂钻巷，最后到了一处破乱的住宅区。

对，堂堂76号特务就住在这，原因无它，囊中羞涩而已。在第一行动大队，由于是昝辰炜的人，席浩然几乎分不到什么外块，而那点工资又要时不时去小赌喝杯洋酒，再去除最低标准的伙食，剩下的就只能在这租间还算干净的房间。

在巷口一家粮油店买了点湿面，席浩然回到了租住的阁楼。

习惯性地摸了下门缝某个位置，前日离家前设置的棉线安好无损，这才打开门。

阁楼得小，也很矮，靠墙处甚至直不起腰，除了床桌櫈灶等必须品外再无它物。席浩然是个自律的人，房间虽简陋，但打理的井井有调，就是三天没回家，也没有多少灰尘。

屋里很温暖，席浩然脱下衣帽，哼着小曲，放水烧水倒水下面。

等热水稍凉，席浩然按医生嘱咐取了点药品，当糖块似的塞入口中用水灌下，不知为什么，那名医生捡听诊器的画面又闪现在脑海，不由咧嘴一乐。

笑罢，面也熟了，捞好，洒了些盐花，席浩然捧着热腾腾的大碗哧溜哧溜吃起来。打着嗝，将碗筷洗好，然后又是放水洗漱。

此时，天才刚刚暗下来，席浩然已躺进被窝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虽然他清醒时刻意不去想、分析任何事情任何人，但在梦中，这几天经历的事、人如同电影般放映着。

黑夜再次降临，上海的灯红酒绿或刀光剑影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