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下） 迷惘

1942年4月11号 新22师战地医院

天空中的轰鸣声不断传来，那是日军空军的飞机在进行侦查，让处在层层伪装下的战地医院内的医生和病人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在远处的一线阵地，日军的炮火和空中轰炸以前所未有的火力向着22师的正面防线倾泻着炮弹，掀起的烟尘几乎将天空屏蔽。就连战地医院这里都可以清晰的看见。

杨成峰一边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和装备，一边看着自己战线的方向望眼欲穿——现在萧天河应该正在率领着第九连的兄弟抵抗着日军的全面进攻，而林雪风已经批准了他的出院。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回到自己的部队去作战，或许只有作战的时候，他才能忘记那些类似于哲学一般的头疼事情，专心致志的去杀日本人——这也是现在整个中国最需要的事情。

“最新一批伤员已经送来了，没有66团3营的，不过听说3营已经低到最前部了……你都收拾好了？”

林雪风有些焦急的走了过来，看着已经“披挂整齐”的杨成峰，直接递给他一个包袱。

“这里面是一些饼干，英国人提供的，就是太硬了，我们医院的人都不喜欢吃。你们萧连长是出了名的什么都吃，送给他了……如果吃不动的话，起码还可以当近战用的武器，绝对能把鬼子的脑浆砸出来！”

杨成峰急忙接过来，脑子里又想起了之前英国人提供的咸牛肉罐头，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不过他还是迅速立正敬了个礼：

“林大夫，谢谢您的照顾。无以为报，只能多少几个鬼子……”

“别TM废话了，快走吧，记住，我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或者你们连长！替我转告那个姓萧的。”

林雪风说完就转身跑去治疗伤员。

杨成峰也急忙转身离开，然而刚走到帐篷门口就和一个娇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杨成峰倒是没事儿，只是撞上她的姚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了一个可爱的声音：

“呀！”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杨成峰急忙上去扶起了姚琴，后者脸上虽然装作没事，不过一时就连家乡话都脱口而出：

“莫得似，莫得似！”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红着脸说道：

“知道你要回部队作战，所以特地带了点水果来给你送行……”

姚琴一脸惊讶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在不断滴着黄色液体的袋子，这才意识到那些水果刚刚被自己压烂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多谢了！”

杨成峰二话不说，接过那个袋子，往身后一背就要离开。

“等一下，这个……”姚琴脸上有些着急，想把那些被压烂的水果抢回来。不料却被杨成峰拦住，冲她笑了一下：

“没关系，我们那边有的吃就不错了。”

说完，他将水果的包袱往身后一背，就急不可耐的爬上了一旁重返前线的卡车。随着卡车开动，一车刚从医院康复的士兵们再次向着炮火硝烟的方向缓缓开进。

姚琴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追着卡车跑了起来，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她一边跑，一边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冲着卡车喊道：

“杨副连长……你上前线要小心……别受伤了……别被鬼子抓住了。”

一卡车的士兵顿时目光都集中在了杨成峰身上，有好奇，也有羡慕妒忌。

杨成峰脸上也挂不住了，他急忙站起身来，冲着姚琴挥舞着那袋不断滴着水的烂水果，红着脸大叫道：“快回去吧，我没事儿的！”

身旁的士兵们则急忙护住自己的脸，避免被飞溅的“果汁”弄一脸：

“哎，水出来了！”

“别撒我身上，招虫子！”

卡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姚琴奔跑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杨成峰这才众人羡慕和妒忌的目光中，如负重释的坐下，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丝失落感。比起远处硝烟的战火，又有什么东西在后方拉扯着他的内心。

“兄弟，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了？”

一个65团的上尉军官不怀好意的冲着杨成峰说道，而后者也只能尴尬的一笑不语。

“66团的？黄埔的吧！”上尉追问道。

“黄埔17期！”

杨成峰点了点头回答道，上尉立即以一种前辈的口气说道：

“兄弟，不是我说你，咱们这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别让人家小姑娘伤心，回去后就说你身体没完全恢复，让你们团长把你调到团部去。不行就多找点你们黄埔系的帮忙……”

“国难当头，怎么能……”

“屁的国难当头！”上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杨成峰：“你们这些雏儿啊！还没当上长官就满口大道理，击节赞叹的。合着咱们成天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就不过活了？当兵的又不是和尚，打仗有个盼头怎么了，非得都是成天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做给谁看啊？打完鬼子，还不是要成家立业？”

“倭寇不除，没心思谈婚论嫁！”杨成峰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过语气中明显带着心虚。

“谁TM说你了，我是说给兄弟们做个表率，让弟兄们都有点盼头，有点念想。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士兵，这场仗不是靠着那些豪言壮语和长官们的击节赞叹就能坚持下来的……”

上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不再搭理他。

杨成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车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起来。

不过还好车很快抵达了66团的团部，杨成峰和几个66团的人立即下了车，和其他部队的人分离才结束了这种尴尬。

在团部，已经可以听到前沿不断响起的炮声，杨成峰顾不得休息，就带着那包饼干和水果急匆匆的和一群补充兵一起前往3营的营部报道。

越是接近3营营部，炮火声和枪声就越发密集，这让一群新来的补充兵们十分紧张。不过杨成峰倒是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一脸的泰然自若。不过，当他看到营部周围那几个巨大的航弹爆炸的大坑之后，也没那么淡定了……

“……目前，日军正在向我们团发动全面攻势，目前已经确定番号的就有3个步兵联队，还有战车和飞机的掩护，我军的炮火被敌人牢牢的压制住了，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全营的3个连都在一线和日军激战。根据师长的指示，不断变换位置，机动作战，让日军的炮火不能集中攻击。”

3营营长何承平对于这位学弟的归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有些冷冷的寒暄了两句，就直接介绍战况。他的手在地图上指了指位置：

“9连阵地位置目前在这里，起码10分钟前最后联络的时候他们还在，不过弹药耗尽，你立即带领7个补充兵去9连增援。顺便把弹药带过去。今天的口令是：辛亥革命，回应，恢复中华！”

“是！”

杨成峰一敬礼，随即从自己带来的20几个补充兵中找了7个看起来胆子比较大的，身体素质比较好的跟在自己后面，带着他们一起向着地图上指明的方向跑去。很快，他们越过了营部警卫部队的防线，进入了“战区”，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子弹上了膛。

一路上，听着那些炮声，爆炸声，枪声越来越近，这些新兵们也越发紧张起来，扛着弹药箱的手开始冒汗，还有人不小心在地上被绊倒。

“都给我跟紧点！”

杨成峰拿出自己的官威厉声说道：

“现在咱们和鬼子打的犬牙交错，掉了队被鬼子抓住，当练刺刀的靶子挑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补充兵们跟紧了杨成峰，直到他做出了一个攥拳的警戒手势才停了下来。端着枪，警惕的注意着周围——他们已经到了9连的阵地附近，然而并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们口令。

一辆日军的战车停在开阔地上，冒着黑烟，履带已经断了，彻底趴窝。车身正面下方腹部肉眼可见的爆炸痕迹是中国军队传统的反坦克武器“集束手榴弹”的成果——由一名士兵将这些手榴弹捆在自己身上，钻到日军坦克腹部引爆。

这是英勇，也是无奈，毕竟哪怕是在第五军这样的王牌部队，反坦克武器也少得可怜，大部分部队都没有，唯一的师属战车营还经不起一次战斗的消耗，一般部队也只能用这种用人拼命的方式来对付日军坦克。

“趴下，等在这里，别出声！”

杨成峰对几个补充兵命令了一下，就放下那些东西，拿着自己的驳壳枪悄悄爬了过去。

这是一段简易的战壕，标准的22师战壕，四周弥漫的硝烟似乎在说明了这里刚刚经历过的战斗。

杨成峰不敢大意，他慢慢的爬到了战壕旁边，看了看周围无人，立即翻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日本人的，也有陌生的中国军队的士兵——这些可能是他不在的时候补充进来的补充兵。尸体交错在一起，很多还保持着肉搏时的状态。

杨成峰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不知道9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和鬼子拼光了。也不知道萧天河那些人怎么样了？

这一带的炮声已经停止，不远处传来了一些日语的对话和日军的脚步声。杨成峰急忙往另一个方向爬去，然而没过多久，前方同样也传来了日语的说话声。不时还有尸体翻动和刺刀刺在肉里的声音，似乎是日军开始打扫战场了，正在检查那些中国士兵是否死透了。

杨成峰只得再次调转了自己的方向，然而在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他惊呆了。

萧天河就坐在那边的战壕里，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耷拉着的脑袋上依然带着那顶磨损严重的德制M35钢盔，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常用的勃朗宁M1930就被仍在一旁，搭在地上的手上还握着那只20响驳壳枪，弹壳散落一地。在他一旁很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鬼子的尸体。

杨成峰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半跪在萧天河面前，完全呆住了，甚至让他忘记了要继续逃跑。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已经让他陷入了险境。

一句日语吼叫和一声枪机的声音顿时让他清醒过来。

“达雷卡!”（日语：谁在那里）

两边都传来了脚步声，杨成峰知道自己很难跑得了，他一只手握紧了驳壳枪，另一手默默的摸出一颗手榴弹，将手指套在了拉环上。

不知道为什么，杨成峰此刻心中又想起了那个追着卡车跑的小姑娘的身影，嘴里默念道：

“我不会被鬼子俘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