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入夜的凉风迎面吹来，凌若飞突然感觉自己的眼泪在飞，凌若飞边走，边任由眼泪纵横。谭泽凯的突然牺牲，对凌若飞是一种巨大打击和难以接受的现实。老谭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凌若飞自从在黄埔加入党组织后，受党组织秘密派遣，潜入国民党，加入力行社，抗战爆发后，力行社改为军统局，后来军统组织精英骨干到德国受训，去英国情报机构实习，直至回国，暗中都是老谭在为他做所有的情报传递和传达组织命令，老谭的突然牺牲，让凌若飞感觉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一位兄长，一位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家人，以前，自己有什么不愉快，有任何心里委屈和难受，都可以找老谭发泄，都可以向他倾诉，甚至可以跟他大喊大叫，可是，现在这个人突然没有了，突然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是凌若飞再坚强，再刚毅，此时，这种伤感是控制不住的，是发自肺腑的，是痛彻心扉的，是震撼心灵的痛，凌若飞多想放声大哭一场，多想大声喊着亲爱的战友名字，哭他个天昏地暗！可是，凌若飞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只能忍着，让泪水无声地在脸上肆意纵横，奔流不止。

上海提篮桥监狱门外，一个长相猥琐的矮个子，穿一身中式便服，拿着一份手令正在与站岗的狱警在交涉。此人正是出卖谭泽凯的陈木喜。

原来，陈木喜叛变后在出卖了南京部分地下党之后，为了赢得南京日本宪兵司令部佐藤一郎的赏识和重用，这家伙相继又出卖了以前和他有过接触的我党地下组织成员。一年前，他作为外围成员奉命保护一批到上海参加会议的重要地下党成员，一个人的影像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陈木喜回忆起一年前在上海明光里参加会议的我党苏区特派员，这个代号蜂鸟的我党老特工，被陈木喜凭着记忆画出了画像。

画像很快被佐藤一郎传至上海宪兵司令部，浅田秀吉经过多方查找和印证，最终锁定此人被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浅田秀吉清楚地记得一年前那次围捕**抓获了六名参会人员，由于当时无人认得此人，虽说经过几次刑讯，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此人后来便被移送到期蓝桥监狱。

现在佐藤一郎突然派人来要提走此人到南京说是配合查证一个南京的反日案子，浅田秀吉心里清楚，这个佐藤绝一向是那种心底狭隘的小人，绝不会向他透露实情，况且佐藤一郎事先通过南京日军最高指挥官拿到了手令，浅田秀吉也不好再行推卸，只能不情愿答应佐藤亲自派人前来指认，如果没有问题，便可带走。

陈木喜要带走的这个我党老情工就是当初派来参加会议的我党苏区特派员洪建春。洪建春手上掌握着我党重要的情报信息，最关键的是洪建春手中还有一份我党在南京的地下党重要成员名单，一旦，这份名单落入陈木喜的手中，那么对南京地下党将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凌若飞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彻夜未眠，在于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那就是无论如何找到这个陈木喜，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上海。凌若飞知道，此人来上海，一定是有特殊任务，况且诺大的上海找这么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但是，时间紧急，不容他多想，凌若飞经过缜密的思考后，决定先从76号这里打开缺口，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陈木喜的蛛丝马迹。凌若飞心里清楚，76号是一个信息庞大的港湾，任何风吹草动，甚至上海滩死一只蚂蚁，只要76号想知道，都会有他们的办法。

凌若飞敲响了影佐雄**公室的门，影佐雄一放下手中的文件，喊了一声：“进来！”

凌若飞推门走进房间，影佐雄一看着凌若飞脸上带笑的问道：“凌君，一大早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凌若飞微笑着说：“机关长阁下，您安排我做特情科科长，我可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所以，我要抓紧时间整理资料文件，进行甄别和分类，可是有些文件资料是我们与76号那边共享的，他们借阅的一部分资料至今还没有给我们送回来，所以我想请您能否跟李主任那边打个招呼，我过去拿一下，另外，张世昭的事情，我也在调查，目前有些眉目，想先跟您汇报一下，不知您是否有时间？再说了，这个事情，我们不尽快给李主任一个解释，恐怕也不好吧？”

影佐雄一听到这凌若飞这番话眼睛一亮，张世昭的死让他至今都无法给李世群一个解释，这两天又忙着大野平直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也就暂时搁浅了，现在凌若飞突然说有些进展，这对影佐雄一无疑是好消息。影佐热情的站起身来招呼凌若飞坐在沙发上问：“文件资料我让76号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还要劳烦凌君跑一趟呢？关于张世昭的事情，凌君，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机关长看过昨天的报纸了吗？”凌若飞神秘的问，影佐雄一摇摇头，凌若飞继续说：“昨天的申报上有一则消息说城隍庙赌坊和大世界夜总会的老板刘希武被人杀死在街头！”

“一个江湖混混的死活，不是大日本梅机关应该关注的事情”影佐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凌若飞一下子捕捉道影佐雄一的心里，他知道，此时的影佐雄一急于想知道自己下面要说的内容。凌若飞喝了一口水说：“机关长，我今天来之前去敛尸房看了此人的尸体，我在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件重要证据！您想想，这个刘希武是青字帮的，又是大世界和城隍庙赌坊的老板，一般人谁敢轻易对他下杀手，可他为什么会被人杀死于街头呢？另外，据我调查得知，张世昭此人天生好赌，生前可是城隍庙赌坊和大世界的常客，最关键的是他和刘希武还是至交，关系非常好，对了，张世昭至今还欠着刘希武不少赌债呢！”

影佐雄一的兴趣被凌若飞挑起来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凌若飞说：“凌君，请你继续说下去！”

凌若飞便开始充分发挥着自己特有的说服能力说：“您都知道，军统的前身叫力行社，力行社成立初期，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加入进来，当初，戴笠奉蒋介石之命大肆的网罗各路人才加入力行社，张世昭也算是老军统了，虽然，刘希武不是军统的人，但是很难说他和军统没有瓜葛，否则，他不可能和张世昭的关系那么近。所以，我怀疑是这个刘希武被军统人员收买，暗中与军统串通一气，除掉了张世昭，您知道，这些江湖人士，只要给钱，亲爹老子都能出卖，何况是一个欠了他赌债的人呢？”凌若飞说完看着影佐雄一。

影佐雄一见凌若飞突然停下，急忙说：“说下去!凌君刚才说发现了一件重要物证，是什么？”

凌若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象牙烟嘴递给影佐雄一说：“机关长对这个东西应该不陌生吧？”

影佐接过去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看着凌若飞说：“象牙烟嘴，这是张世昭的？”

“如果我猜测的不错，这应该是张世昭的那支象牙烟嘴，而我们手里的那两支，有一支应该是被刘希武替换了的，另一支是事先放置在现场的，这个不难，只要技术部门做一下化验就可以证实！另外，我去了一趟城隍庙赌坊，刘希武的管家证实了我的猜测，就在张世昭前往福海茶楼的途中曾经与刘希武见过一面，那日晚上，管家和刘希武在路上拦住了张世昭的车子，管家还说，当时，是张世昭身边的阿贵在开车，另一辆车在前面，所以，我怀疑，就是在那个时候，刘希武巧妙地替换了张世昭的烟嘴。”

“这个管家现在哪里？他叫什么？”影佐雄一问。

“刘希武死后，一直都是管家再帮他打理赌坊和大世界，此人叫卢登科！”凌若飞回答他说。

影佐点点头，凌若飞继续说：“机关长，我刚才说想去一趟76号，一是去把他们借阅的文件资料拿回来，二是把这个事情跟他们通报一下，让他们派人搜查刘希武的住处，只要找到更为直接的证据，这个案子就可以落实了，您说呢？”

影佐雄一看着凌若飞问：“凌君的意思是让李世群他们自己去查？”

凌若飞点点头说：“我们通报案情，提供线索，让他们自己去查，毕竟张世昭是他李世群的人，这样，我们送个顺水人情，对梅机关，对76号都有面子，也解了梅津次郎队长的难，虽然梅津次郎队长有些莽撞，但是，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他们76号自己身上，我们这样做，既可以显得我们大度，又能把我们从事件中摘出来，否则，按着李主任生性多疑的毛病，他又会以为是我们一手策划这个事情，您说是不是？”

影佐雄一沉思了一会说：“凌君，您考虑问题很周全，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那就麻烦您跑一趟吧？”

凌若飞站起身来说：“机关长阁下，凌某也只是为您分忧而已，另外，我建议，为了表示我们对此事的重视，请您再安排一个人与我同往！”

影佐雄一笑了笑说：“凌君想得如此周到，佩服！”凌若飞走出办公室后，影佐雄一电话通知了犬养健。

76号李世群的办公室，**，丁墨安三人正坐在沙发上谈论着张世昭的事情。

李世群一脸阴霾的说：“张队长和阿贵就这样不清不白的被梅津次郎杀了，到现在，影佐雄一也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法，最起码对家属应该有一个交代，否则这样下去，其他兄弟们一定会寒心的”

丁墨安看着李世群说：“主任，我估计，他们现在也没有精力和时间来处理这件事了，大野平直的死让影佐雄一已经是焦头烂额，我听说小泉那边催得很紧，如果，影佐雄一不能在小泉规定的时间内就大野平直的被毒杀一事找出凶手，恐怕他在梅机关的位置不保喽！”

“狗咬狗，这帮日本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张世昭的事情恐怕短时间内不会给我们任何说法了！”**也跟着说。

丁墨安立刻表现出一种气愤的样子说：“我们天天为他们抓**，捕军统，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根本不把兄弟们当人待，说杀就杀，世昭自从投靠我们不能说立下汗马功劳，但也算是兢兢业业，谁能想到落得这么一个私通军统的罪名，稀里糊涂就被那个蛮横的梅津次郎给杀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据理力争，必须让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说法，否则，我们就请汪**出面和日本方面交涉！”

“恐怕很难哦，你别忘了，影佐雄一这种人物可不是轻易就能搬倒的！”**冲着丁墨安说。

丁墨安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去了一趟虹口宪兵司令部，浅田秀吉让我帮他指认一个人，这个人牵涉到南京宪兵司令部佐藤正在办的一个案子，我感觉，浅田秀吉对影佐雄一也很是不满，看来他们日本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想法，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配合的天衣无缝，其实他们之间也一直没有停止明争暗斗！”

**看了一眼丁墨安问：“我看你刚才手里拿了两张照片，是谁的？”

“哦，是浅田秀吉给我的，一个是南京来人，另一个就是要我帮他指认的人，我这不还没有腾出时间来，再说了，目前我也没有这个心情，正打算稍后给他个电话搪塞一下算了！”丁墨安说着把两张递给了**，**接过去看了看扔在了茶几上。

李世群看着二人问：“你们两位的意思，张世昭队长的事情，我们就这样无限期的等下去吗？我觉得，最起码，我们要表明态度，要…….”

蒋钦敲门走进来，打断了李士群的话，李世群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

“主任，梅机关的特情科科长凌若飞还有那个犬养健来了！”

李世群眉头一皱，凌若飞这三个字在他的头脑中一直都是他的高度怀疑对象，凌若飞上次会上的表现，让李世群觉得对这个人一定要小心谨慎，而且还要明察暗访，这个人让李士群始终有一种不安之感。李世群看看丁墨安和**说：“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笑了笑说：“管他来干什么呢，请他进来，先听听他都说什么吧”

李世群摆摆手，蒋钦走了出去，片刻，蒋钦领着凌若飞和犬养健走了进来。

凌若飞满脸春风的走进来，看到在座的三人，凌若飞爽朗的笑着说：“李主任，丁主任，周先生凌某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吧？”

李世群看着凌若飞皮笑肉不笑的说：“凌科长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办公室蓬荜生辉呀，来来来，快请坐！”丁墨安和**一起站起来和进来的凌若飞犬养健寒暄了几句，几人脸上带着笑容，心里装着各自的打算，再次坐到沙发上，蒋钦给凌若飞和犬养健端过茶水。

刚一落座，凌若飞就发现了茶几上的那两张照片，凌若飞扫了一眼，心中立刻做出一个初步判断，这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的陈木喜和此次他上海之行要见的人。凌若飞冲着三人说：“我是奉影佐机关长阁下的命令，前来贵处向三位通报张世昭队长一案的最新情况！”

李世群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丁墨安和**也都瞪大眼睛看着凌若飞，凌若飞拿出随身带的文件递给李世群说：“关于张队长一案，详细情况都写在了这上面，请李主任过目！另外，本人建议，马上彻查刘希武的住处”

李世群把这份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丁墨安，丁墨安看完放在茶几上看着凌若飞问：“凌科长，这些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这，这是不是有点蹊跷，我怎么也想不到张世昭队长会这个刘希武有瓜葛，而且，这个刘希武又会和军统串通一气！”

凌若飞微微一笑，拿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后，看了看丁墨安说：“丁副主任可以有任何疑虑，但是，我来此不是来给您解答疑虑的，我只是奉命通报案情，刚才我就建议，立刻搜查刘希武的住处，我觉得丁副主任的疑问，应该在搜查刘希武住处之后再考虑这种疑问是否还有必要提？”

**看着凌若飞那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凌若飞若是没有把握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哈哈一笑，连忙打破眼前的尴尬局面说：“凌老弟说的也对，我这就安排人封锁城隍庙赌坊和大世界夜总会，彻查刘希武！”

“我知道76号办事，一向不问理由，诺大的上海滩，除了日本人，试问，还有谁敢阻拦76号的行动？76号一向做事雷厉风行，影佐机关长既然能把案情通报给各位就是相信三位的办事能力，更相信76号是清白的，张队长是被人栽赃陷害，是中了人家借刀杀人之计，所有答案，请搜查完刘希武的住处之后自会水落石出！一旦，我们稍有迟疑，那我就不保证张世昭队长这个事情会是一种什么处理方法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两位主任还有周先生您们自己看着办吧！犬养君跟我来是来拿回你们从我处借阅的文件资料，请李主任安排人办理一下吧！我们拿到文件资料就走！”凌若飞一番不卑不亢的陈词，让三人都默不作声了，犬养健笑笑站起身来说：“三位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案情一有眉目，这不我和凌君就赶紧过来了，就是怕耽误了时间，不是我们梅机关不再往下彻查此案，而是，因为机关长阁下也考虑到李主任的情况，觉得后面的事情由你们出面会更好一些，当然了，如果各位不愿意接手，没有关系，我可以电话告知影佐机关长，继续由我们梅机关来查！”

李世群此时心里已经完全明白影佐雄一的用意，影佐雄一这是在给他李世群面子，是让他就张世昭一事跟76号的众人有个交代。想到这，李世群起身说：“犬养君，凌先生，替我感谢影佐机关长！”

**见李世群的态度有所转变，立刻堆起笑容说：“我这就安排人，马上出发前往城隍庙赌坊和大世界夜总会，请凌老弟和犬养君稍安勿躁，在这稍坐一下，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凌若飞抬头看着**笑了笑：“周兄客气了，我还有事要和周兄聊聊呢？”凌若飞说着有意无意的拿起茶几上的那两张照片看了看，然后又扔在茶几上，**忙说：“好啊，好啊，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坐下来聊聊了，一会到我的房间坐坐！”

凌若飞点着头装作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两位的面相有些意思，感觉……”

丁墨安一听立刻来了劲头，他把两张照片推到凌若飞面前睓着脸问：“凌先生认识这二人？”

“哈哈，我怎么可能认识?”凌若飞摇摇头说，丁墨安看了一眼照片继续说：“凌先生走南闯北的，见过大世面，您给看看，这位是否见过，或者有什么印象吗？”丁墨安说着把两张照片的其中一张递给凌若飞，凌若飞一摆手说：“抱歉，丁副主任，我真的不认识，我只是觉得这个人长得如此猥琐，叫人看了生厌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丁墨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是的，是的，是有些猥琐，这要不是浅田司令官让我……”李世群轻轻的咳嗽一下，打断了丁墨安的话，凌若飞看看**说：“周兄，去你办公室坐坐吧，让二位主任先忙，犬养君还有等着文件资料呢！”

**站起来，李世群也起身说：“那就请凌先生先到佛海那坐坐，等他们查完刘希武住处后，我们再碰一下！”

凌若飞点着头对犬养健说：“犬养君那就麻烦您跟二位主任了，我在周兄办公室等您！”

看着**拉着凌若飞走出去，李世群瞪了一眼丁墨安说：“老丁，你这嘴上就不能有个把门的吗？”

犬养健捂着嘴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中国人有的时候真的很有意思，彼此之间特别爱搞那个猜谜游戏！”

丁墨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犬养健，对着一脸铁青色的李世群说：“李主任，那我也先去忙了！”

李世群冲他摆摆手，丁墨安退了出去。李世群叹口气冲着犬养健说：“犬养君见笑了！我这就安排蒋钦把资料和文件整理好给您拿过来！”

犬养健笑着说：“李主任不要客气，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请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