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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青纱帐吴王弄琴

小说:龙藏记 作者:吴梦芹 更新时间:2018/4/1 9:40:44

落雁居的敞厅内,激斗之时,围观者甚众。方落雁笑着对柳青思说道:“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谢斑剑如流水,每一招送出,围观者便爆出惊天喝彩。李承训揣度其功力不下于柴惜玉诚非虚言。他连翻数刀,刀刃划过谢斑的剑锋,轻巧灵妙,谢斑赞道:“好刀法。”他也没有想到他口中的“小淫贼”竟然能与自己斗上数十回合而不落下风。

谢斑步法与剑势一顿,道:“看好了。”只见他步法优雅,身形移动,看似缓慢,实则奇快。李承训感受到了谢斑的速度,脚步往后一撤,盘庚刀在地上划出一道闪亮的火花。

谢斑剑速不减,蜻蜓点水般倏忽来去,将李承训的进退之路悉数封死。

李承训略显慌乱,但立即手摄心神。他想起杜江云和宇文长崎传授他刀法时,都曾提到双方对战,招式、功力均落下风之时,气势却绝不可落于下风。当即手腕强挺,回旋起盘庚刀,刀锋向前,并不惧怕谢斑的长剑。

方落雁说道:“谢公子这把剑,名作渡潭,取自雁渡寒潭之意,剑气浮动时,全是寒芒,小兄弟可要当心了。”谢斑飒然笑道:“落雁果然懂我。”他并未因方落雁向李承训自己剑法的精妙所在而生气,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异常自信。

李承训狂卷气势,刀背乍然泛起森然的白光,白光中又有金芒。众人顺着他刀锋所指处,看到那光是由窗外折射而入的金乌之光。方落雁不禁对李承训露出欣赏之色,柳青思尴尬一笑。谢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李承训刀里泛光,光芒映入谢斑的双眸,仿佛火焰,火焰在他的眼珠间沸腾,就像直直注入到剑尖似的,从剑脊到剑尖,现出一道笔直的金线,光彩耀目。

落雁居中鸦雀无声,众人都被眼前的惊天一战惊得说不出话。他们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影响到这两大高手的状态。

谢斑吟道:“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毫无疑问,他的剑意都是自《诗经》而来。这首《汉广》是《诗经·国风·周南》的一篇,写的是一名男子恋慕一美人却不可得,诗中萦绕着哀怨与惆怅。他的绵密的剑法随着每一句诗形成了一道强大的势,充满了哀怨惆怅之意,压得李承训有些喘不过气。只听谢斑以极快的语速吟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语速越快,剑招越快,李承训手舞盘庚刀,只有招架之力,而无回击之功。

敞厅中只有人们的呼吸声、金戈交鸣声、衣袂飘飞声、步履挪动声……

李承训正自思忖如何回应谢斑精妙的剑法时,谢斑的渡潭剑不知何时又在盛满墨汁的盆里点了几下,墨汁化为清水,此乃洗墨池的绝学。李承训为之瞠目,他暗想,谢斑以剑洗墨,化而为水,比之赭衣公子以气驭剑、化石成烟的功夫,简直难分伯仲,心底不由佩服。谢斑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敛去剑中的杀气,李承训的压力小了很多。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世间江湖,不知还有多少高手?李承训胸中荡起万丈豪情,勇气一股向更高的武境追求的冲动。谢斑的心情已由先前的斗气转为纯粹的技击切磋,李承训对其好感大增。自己落拓江湖这些年,遇到过不少高手对自己青眼相待,想想就觉感动。他回收两步,心道:“不能让谢公子小看了。”刀顺剑走,展开了一轮攻势。这一轮攻势之所以能展开,是因为谢斑去了势的缘故。以承训现在的功力,还不足以与谢斑这样的高手抗衡,若谢斑要杀他,只怕是须臾之间。

谢斑长吟道:“凯风自南,吹彼棘薪。”谢斑有意提点李承训,李承训见他鼓励地一笑,有所领悟,刀锋向南一斩,这一斩,竟将一张桌子斩成了两半。谢斑点点头,李承训送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谢斑接着吟诵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这几句化入刀意中,李承训感觉到非常明显的力道,一刀挥出,谢斑迎击一剑,锵然脆响,震人耳膜。

李承训施展萧梦传授的身法,配合着适才领悟的刀意,穿过谢斑织就的剑网,朝着虚空就是一击!刀落虚空之时,所有人都啊了一声,原来,李承训的刀已被谢斑两指夹住,不费吹灰之力,渡潭剑在李承训的脚下划了两个字:承让。此时,若李承训不知进退,等着他的就会是羞辱了。看着谢斑的笑脸,李承训忍不住笑道:“谢公子厉害。”谢斑也意识到方落雁和他没什么关系,也笑道:“小兄弟功夫真俊,看来我们不喝几杯都不行了。”说着相携落座,众人热闹看了,也都散去,各自聚饮。

谢斑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承训道:“在下李风尘。”

谢斑笑道:“这名字有种落拓江湖的无奈。”

李承训苦笑道:“我原本的名字早就在家破人亡时死去了,后来沦落江湖,风尘为伴,故有此名。”他知道谢斑并不相信他真的叫“李风尘”,但秉着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原则,还是坦诚地解释了一下,谢斑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落雁为两人倒上酒,谢斑道:“请!”

李承训道:“谢公子请。”

对饮罢,方落雁又为自己和柳青思斟上酒,两人对饮了一杯。

谢斑说道:“小兄弟的刀法像杜江云前辈,步法像萧梦前辈,不知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承训道:“只是颇有机缘,曾遇到过两位,幸得指点而已。”

谢斑也不追问,道:“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当不在刀中帝之下。”

李承训道:“小弟可不敢奢想,只求立身江湖能存身续命就心满意足了。”

谢斑道:“年纪轻轻就历尽风尘,实属不易。来,谢某再敬兄弟一杯。”两人一饮而下。

李承训道:“刚才谢公子的指点,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

谢斑道:“哈哈哈,也是你明白,换了个草包,估计会以为我疯了。”看向方落雁,道:“落雁,你说是不是?”方落雁啐了一口道:“懒得理你。话说你不是回中原了吗?”

谢斑道:“我不能回。”

方落雁道:“为何?”

谢斑道:“说来话长。”

方落雁道:“长话短说,是不是和徐王有关?”

李承训和柳青思对视一眼,谢斑、方落雁也不奇怪。谢斑道:“我原本是奉了家兄之命来打探打探白璧痕的来历,意外发现,白璧痕和徐王李元礼似乎有点说不清的关系。”他直言此事,也不避讳李承训,看得出对李承训他的无比信任的。方落雁笑道:“前不久一个年轻人去白刺史府上送了一幅画,把他们搅得心乱如麻,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就是小兄弟你?”柳青思莞尔道:“就是他。”方落雁道:“小兄弟送画给白刺史干嘛?”李承训道:“我是受人之托。”

谢斑道:“小兄弟你不知道你这忽然出现在漳州城,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李承训一怔,谢斑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李承训摇摇头。谢斑道:“只因你长得像一个人。”

李承训道:“哦?像谁。”谢斑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带你去见见他。”李承训不敢置信地道:“见谁?”

谢斑神秘笑道:“见了你就知道了,柳姑娘就留在此地,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柳青思看了看李承训,李承训点了点头,他隐约觉得和柳青思之间好像有了什么隔阂,两人的感情已不似从前了,方落雁为柳青思斟酒,看出了些什么似的,幽幽叹了口气。谢斑已起身,拉着李承训就往门外走。

两人跃身上马,不一时到了城外,进了一片竹林,竹林中传来悠扬的琴声。李承训不懂音律,也听不懂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听来神思婉转,心旷神怡。

竹林深处,有一木屋。

木屋之畔,有草亭,草亭围满了青纱帐。

青纱帐里,有一青年男子,峨冠博带,意态闲雅。他弹着琴,口中喃喃吟道:“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緪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阳光照在竹林,倍添清微之秀色。谢斑和李承训踩着落在地上的竹叶沙沙作响,男子睁开眼,见到李承训,笑道:“公子好久不见。”谢斑还没说话,李承训脱口而出:“吴王恪!”多年未见,吴王李恪更增了几分英武之气。他当然知道吴王恪身在漳州,只是忽然相见,还是有点惊讶。

吴王李恪道:“怎么?小李公子没想到我也在此?”李承训回过神道:“殿下还是风采依然。”三人大笑,吴王李恪弹了一个悦耳尾音,邀两人坐在亭中竹凳上。吴王李恪问道:“虬髯客叔叔向来可好?”李承训道:“承蒙殿下挂怀,叔叔身体康健。”提到虬髯客,谢斑讶异地看了看李承训,想起他的刀法和功力,面露了然之色。吴王李恪道:“公子不在岛上住着,想必是想见识见识外边的世界。”李承训苦笑道:“我这一路真是九死一生呀。”三人又一笑。

吴王李恪说道:“前几天,我去拜访十王叔,他说我派了人去知会过他了。我一问,他说是个青年剑客,在一个山谷里遇到了我,我要他来和十王叔说一声。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猜到了几分。”李承训知道他说的是卫襄,便将路遇凶险被卫襄所救,卫襄将自己当做吴王一事说了,吴王李恪和谢斑啼笑皆非。李承训道:“我可是不止一次被人错认为是殿下。”吴王李恪道:“错有错的好处,小弟正想拜托公子一事。”李承训道:“让我冒充你?”吴王李恪大笑道:“正是。”

李承训将齐王李祐之事简略说了说,略过了佟林和沈山君,吴王李恪磊落坦荡,李承训虽不疑有他,但也不能完全知无不言,吴王李恪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他到岭南,也绝非游山玩水。听其说完,吴王李恪道:“看来不止我一人看出十王叔有异谋了。”李承训的意思是齐王李祐只怕也有异谋,吴王李恪朝他努努嘴,示意他不必说破。

说到齐王李祐,李承训不自觉想起柳青思,心头莫名一酸。其实他和柳青思虽然朝夕相处,虽然数度历经生死,也早已同赴**,彼此欢娱,可是总有什么地方让他感觉奇怪。甚至与姬红裳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有非常大的疑惑。自从姬红裳失踪之后,他在每一个不眠的夜里也思虑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直到柳青思近来的种种异常,比如对他的冷淡,乃至于某些程度的敷衍,都让他莫名心痛。以他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是为什么,然而他却不愿意接受那个真实结局的提前到来。于是,他怀念起孟小蝶和远在江南的缚嫣然,和那两个女孩在一起时,绝无和柳青思、姬红裳一般的疏离感,他心底长叹,他希望自己的料想只是料想,但忽然,他心底又冒出一个念头:蔷薇夫人、卓荔菲、赵乘风等人会不会并没有死呢?如果当日他们的死是一个假象,那柳青思、姬红裳,甚至宇文长崎和自己的交往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吴王李恪打断他的思绪道:“老五揣测十王叔和刀中帝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以为并非空穴来风,公子不如替我去拜会一下十王叔,顺便打探打探。”谢斑道:“我可与小兄弟一同前往。”李承训心想,既然自己一直在某些势力设下的局里,躲避担心都是多余,不如认真地和他们玩玩,笑道:“嗯,我正好想去拜会拜会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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