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三才阵 天地人 芦飞絮 仙尘绝

雨渐止，长亭外的青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味道。与佟林一起的自然就是李承训和柳青思了。原来二人被困在猫爷府上的地牢中，正自愁闷之际，却发现了一个暗门，承训以掌力将暗门推开，原来是一条秘道，他们顺着秘道逃出，惊悉王神通、张开水、猫爷及其全家被杀，为安全起见，两人选择了暂时隐身，以防不测，说不定还能意外获知一些平时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徐王、魏王、吴王、白敬之、白璧痕、水涟漪等人的秘密……这天夜里，两人在城外一处荒宅露宿，李承训打坐练气时耳闻兵器交鸣，便叫醒柳青思，循声前来，就看到佟林与甘羲之、甄白石、孙草书拼斗，正要出手相助，却因酷似吴王将三人吓走。

佟林听李承训说完，笑道：“他日若遇到吴王我得和他喝上一杯。”李承训道：“这几位王爷个个都不简单，我看佟大哥还是不要认识了。”

佟林正色道：“好吧，依你的，吴王我不找了，不过魏王我可要找一找。”李承训不解道：“找魏王做什么？”佟林道：“我想搞清楚他在千万人中怎么就挑中了我来做刀下的祭品？”柳青思道：“那个魏王，下榻在漳州城的会昌馆，派头那可是相当之大呢。”佟林道：“听说他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性情轻佻，没想到也是个肚子里藏刀的角色。”

李承训道：“这不奇怪，只是他又是摆谱又是暗杀，如此锋芒毕露，只怕得不到好下场。”佟林道：“小李你居然还动了恻隐之心，莫不是和他沾亲带故。”李承训笑道：“佟大哥说笑了，走，我们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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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昌馆位于漳州城北，但佟林从衙门获知魏王其实住的并非会昌馆。会昌馆内有一条地下甬道，直通城外的柳林村，柳林村地处海滨，是个绝妙的所在，魏王居住在村子里的扶柳山庄，山庄的庄主正是魏王自己。

佟林、李承训、柳青思乔装成一般的村民去往柳林村。一路上果然柳色青青，水畔柳条飘拂，景致幽美。进了村，三人不敢松懈的还是防范之心，要知道此处可是魏王李泰的势力范围，甚至可以说，这个地方完全是李泰的秘密基地，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死士、杀手、细作，稍有不慎，则有可能命入黄泉。当然，表面上看，村子里还是一片祥和，既闻不到杀气，也看不到诡谲。

村口一群村妇在卖东西，都是些柳条编制的篮子、篦子、帽子、席子之类的物品，她们肌肤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显得健康而明澈，像是被海风吹出来的。这几名女子很年轻，她们虽说在做买卖，但更像是在享受阳光与海风。海水吹过来的风是咸的，轻轻拂过面颊，不觉心旷神怡。她们注意到承训、佟林、柳青思的目光，纷纷交头接耳，说着听不太懂的语言和他们打起招呼，大意是问他们是否要买东西。未免有失，三人快步走开，女子们的笑声还在身后回荡。

柳青思笑着说道：“这些姑娘可真漂亮，全然不同于中原江南女子。小子，你是不是心头一荡。”换了以前，李承训可能会俊面一红，现在他只是淡淡地说道：“美则美矣，我却无心消受。”柳青思刚想嘲讽一下他的这种想法，佟林说道：“看前面。”前方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大道，大道上有个亭子。三人仿佛村民闲逛一般走向亭子，却浑然不觉亭子的异样。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怎么也到不了亭子，身前身后的鹅卵石却越来越多。

佟林示意停下脚步，李承训道：“这是怎么了？”佟林道：“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是进入了他人设下的阵法之中了，走出这个阵法，或许就能到扶柳山庄了。”李承训哦了一声，看向柳青思，柳青思却在原地转圈。佟林拍了拍她的后背，柳青思才停步，只见她满头香汗，喘着气说道：“我们不是已经走了很远了吗？”李承训道：“是你走了很远而已，只不过在原地打转而已。”

佟林问道：“你看见了什么？”柳青思缓了缓神，道：“就是一条普通的路呀，挺长的，我们一直在向前走，但亭子好像越来越远。”说着，她身子晃了晃，神色及其疲惫，李承训扶住她，向佟林说道：“幸好有佟大哥，不然我们估计就疲劳而死了。”佟林道：“现在我们就站着不动，把眼睛闭上说话。”李承训、柳青思依言，佟林道：“困住我们的是三才徒劳阵，鹅卵石和长亭就是布阵的障眼法，深谙此道的，除了徐茂公、耿书云、蓝药仙，我真想不起来还有谁……”

所谓三才者，是指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天地人三者聚集，合为命数。故而这三才徒劳阵就如一张命运的大网，坠入其中，想要脱身那是千难万难。天命难违，世间众生听天由命，生老病死，无可奈何，但自古以来，都有贤哲之人试图去改变命运，领悟出了听天命，尽人力，命不可改，运却能造的道理，从而洞彻天机，成就了非凡的人生，命运之网于他们而言，只是虚无而已。破解三才徒劳阵，也是同理。

听到徐茂公、蓝药仙、耿书云的名字，柳青思道：“不会就是他们吧？”

李承训道：“当然不可能，徐茂公已是英国公，且已有退居山林之意，功名早已成就，蓝药仙、耿书云闲云野鹤，岂会和魏王李泰这类人为伍？”

柳青思轻轻一笑，说了句也是。佟林道：“现在我们就闭着眼睛，手拉在一起，朝着前方走。”

柳青思道：“往前走？方向都不知道呀！”

佟林道：“别说闲话了，听我的准没错。”毫无疑问，佟林也颇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李承训也没有多问，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三个人手拉着手，没多久，耳中便听到虫鸟鸣叫、流水淙淙之声。佟林说道：“睁眼。”三人一睁眼，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和永远到不了的亭子都不在了，眼前的景致清幽明澈，几间茅屋点缀，云烟缭绕，柳树杂植，犹如仙境。如果忽然从云烟深处走出一位白发老者，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三人站在原地不动，确认是否还被阵法所迷，眼前景物却有一种你不得不相信的真实感，佟林道：“我们应该已经走出了阵法。”李承训问道：“佟大哥竟是奇门高手。”佟林道：“我早年时曾跟随一位奇人学了点皮毛。”奇人是谁，他没有说，李承训也不再追问。

云烟散去，一条水路出现，细密狭长，水畔长满了芦苇，随着风飘飘荡荡，水面上有一艘竹筏，三人虽感奇怪，但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走过去上了竹筏。上了竹筏哑然失笑，原来竹筏内有一张短笺，短笺上写着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李承训笑道：“小竹筏应该是为我们准备的。”佟林道：“主人也算有心啦。”

柳青思和李承训一人摇着一只桨，竹筏顺着水路，行了一盏茶的功夫，靠近了一座岛屿。柳青思道：“这桨感觉不像是竹子，也不像是柳木。”说罢，竹筏停泊在岸边，三人上岸，只见眼前花木葱茏，草色旖旎，一路上随处可见芦苇，风光类似弓刀山庄，却少了一种潜藏的霸气，更像是名士隐居的桃花源。

李承训心底跳出《桃花源记》中的句子：“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可是这个地方却并没有桃花源中那么热闹，住的人应该不多。

柳青思忽然道：“你们看。”顺着柳青思玉手指处，他们看到一方巨石，巨石上镌刻着的正是《桃花源记》，每一字都是起笔露锋，字体端庄饱满，刚劲与柔美兼有，意态潇洒，字韵秀抜，比之书法名家王羲之、欧阳询，不遑多让。落款处写着“钱塘褚遂良”五个小字。巨石旁边，蓦地一阵树木移动声响，现出一道木门。三人对望一眼，柳青思说道：“我去叫门。我们是陌生来客，主人家见到是姑娘家，心情想必也会好很多。”虽然佟林和李承训心知见到的人很可能就是魏王李泰。

大门是朱漆柳木门，门上有两个古铜色的大环，铜环扣门，发出清响，很快，大门咿呀敞开，门内站着的人，却非魏王李泰，而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看不出他的年纪，但佟林、承训、柳青思都看得出来他的年纪不小了。三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老者，他的装束极其简单，既未戴长冠，也未着鹤氅，头发用丝绦简单束了个髻，衣裳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衫，脚下一双布鞋，鞋上沾着些泥土，见到柳青思娇俏的模样，笑道：“小妹妹何处而来？”柳青思堆笑道：“不是老爷爷请我们来的吗？”

老者抚髯长笑道：“这都是缘分，三位请进。”随着老者入内，奇花异草目不暇接，踩着青石板路，他们进入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老者道：“各位随便坐。”佟林、李承训、柳青思扫眼看了看这院子，平常至极，再打量这庄园，也没有特别奇特之处，和弓刀山庄完全没有可比性。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别具匠心，可见山庄主任之雅趣，当然，芦苇是必不可少的，芦花如飞絮，俯拾皆是一片雪，说此处是个芦花荡也不为过。老者就是山庄主人吗？他们不得而知。

老者呼唤一名仆人摆了些瓜果，拿了些陶瓷器皿，只见他将瓷杯一字排开，取过一旁的紫砂壶，在壶中放入几片叶子，将煮沸的水倒入壶，轻轻摇晃了一下，又依次将其倾如几个杯子，杯中水色碧绿，映着蓝天，呈现出水蓝色泽，更有芳香怡人，三人纷纷赞叹道：“好香的水。”老者笑道：“此非水，乃茶也。”佟林道：“茶？茶还有此种饮用之法。”

在唐代以前，茶还是用来煮的，煮而饮之，老者的泡茶法至少要等到宋代才会出现。老者也未多做解释，道：“茶乃妙品，当然要妙而品之了。”其实李承训不觉得奇怪，因为当年在神秀谷，蓝药仙已用此法与众人饮了云雾仙茶。李承训问老者道：“前辈，当年晚辈在蓝药仙前辈处饮过云雾仙茶，此茶不知为何？”

老者听到蓝药仙的名字，微微一笑道：“此茶没有云雾仙茶的名气，名为露水翠微，你们感觉如何？”佟林道：“滋味隽永，和云雾仙茶相比，多了些仙家之气。”柳青思道：“涤心胸，绝尘俗，果然妙品。”老者淡然笑道：“多年前，一位赭衣公子也这么说过，老夫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从话中可知，老者应该与蓝药仙、赭衣公子是旧识，肯定是一位世外高人，让佟林、李承训奇怪的是，如若他是某位高人，为何要与魏王厮混在一起呢？

老者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缓缓说道：“稍待片刻，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一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