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斗酒学士

夜幕四合，海边的芦苇随着风瑟瑟舞动，苏起解在众人走后，独自一人凝望着无垠水天，茫茫的白雾笼罩着远方，他心里低叹，自己生于世上，纵横巫婆，却从未像此刻一般感觉清冷。

——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家事让外人知道，刀中帝的虚名不能为家丑所累，在外人的眼里，刀中帝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刀中帝的人生是不能有污渍的。

他拿起自己的刀，轻轻一挥，长刀钉在一块岩石之上，兀自摇曳不休。

旁人岂能了解他心中的痛苦呢？

这时他苦然一笑。

芦花萧瑟，苏起解喃喃的念起一个名字：“初绫。”

从一开始，这些所谓的情与爱都不过是一个局。

展初绫是奉命来接近他的，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展初绫和苏起解到底有没有真感情，这谁也说不清楚。

易怜香和展初绫早就有情，只是遭到了当时仙凫派掌门展秀珣的反对，非要易怜香和苏落妍结合，并提前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苏起解，但是易怜香和展初绫依然私下里有来往，苏起解发现了之后欲杀易怜香，展初绫却为其求情，苏起解这才放过易怜香。苏起解没有想到的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才刚刚开始……易怜香与展初绫暗杀了苏落妍，并在苏起解练功的时候偷袭，令苏起解身受重伤，幸好苏起解功力深厚并无大碍，他将一名家丁打死，假冒自己，并烧成白骨，展初绫他们只以为苏起解不愿身死受辱，自戕于此。就是这一点疏漏，为他们掘好了坟墓。苏起解联络了铁梦秋对易怜香、展初绫、魏亚夫的阴谋展开侦查。于是发现了很多令他震惊的事。

展初绫为了掩人耳目，向平素与苏起解交往甚笃的江湖中人发出柬帖，以苏起解祭妹为由把这些人全部聚集到弓刀山庄来，然后尽数杀之，罗擒虎、顾小葭、飞虹子、秦鱼贯皆为此丧命。魏亚夫说，只要杀光苏起解的旧识，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可是苏起解相识满天下，怎么会杀得完？像铁梦秋、龙涛、柴惜玉、佟林这些人，任是他们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不能动其分毫。于是他们想到了一种名为五石散的药物，先以五石散置于众人所食的饭菜中，继而将龙涛、李承训、柴惜玉等人困在花蛇阵，若不是龙涛等人警觉且功力深厚，不然花蛇阵就是李承训、龙涛等人的葬身之地。

当然，也有苏起解不知道的，比如弓刀山庄的大总管魏亚夫，不只是展秀珣安插的奸细，其实魏亚夫是魔灯教的人，是奸细之中的奸细，他的目的，想必还是和《奇谈录》有关。

李承训、段含烟、铁梦秋、柴惜玉、龙涛、佟林、柳青思在木船靠岸后便各自告辞，各去了各路，只有佟、李、柳三个人在一起。柴惜玉携着爱妻顾小葭的骨灰盒，走在云水苍苍里，显得很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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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城，一家名为”乌衣巷“的酒家里，客流如织，人声鼎沸，酒香、菜香飘得十里皆闻。

佟林和李承训、柳青思碰了一杯，笑道：“你们是不是还在疑惑？”李承训、柳青思点点头。佟林道：“那日我和你说苏起解找我买刀的事情你还记得么？”李承训道：“买刀一事可不就是展初绫设下的骗局。”佟林道：“是的，其实对于弓刀山庄的事情，我已经调查很久了，之所以带你去弓刀山庄走一遭，是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李承训讶然道：“难道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佟林笑道：“不然呢？”柳青思道：“展初绫和苏起解之间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佟林解释道：“刀中帝和展初绫之间，自是情仇纠葛，我们作为外人不便置喙多言，我说的是魏亚夫。”李承训道：“魏亚夫不就是仙凫派的奸细么？”佟林道：“他不只是仙凫派的奸细，还是魔灯教的奸细。”李承训和柳青思面面相觑。

佟林道：“其实那本传说中的《奇谈录》就在苏起解的手上！”李承训道：“你怎么知道在刀中帝前辈的手上？”佟林道：“是徐王告诉我的。”李承训哦了一声，道：“怎么又牵扯出徐王来了？”佟林饮了一杯酒道：“几年前，有一人向徐王进献了《奇谈录》，徐王却把《奇谈录》交给了苏起解。”李承训还是没有听明白：“徐王为什么不据为己有要交予别人？”

佟林道：“因为苏起解和徐王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李承训、柳青思齐声道：“什么关系？”

佟林神秘的道：“这就不能说了，我只问你，李兄弟你信不信得过我？”

李承训道：“嗯，佟大哥说哪里话，不知道想要兄弟做什么？”

佟林道：“帮我查一下到底是谁将《奇谈录》给了徐王的……”

李承训微微颔首，他也很想知道《奇谈录》的秘密，也很想把弓刀山庄的秘密揭开，弓刀山庄一事，看似了解，其实还有很多让人不明白的地方。

佟林为李承训斟满一杯酒，两人轻轻一碰，会心一笑。

佟林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李承训一怔。

佟林道：“不过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呢？”

李承训不语，算是默认。

佟林道：“柳姑娘，你也知道吧。”

柳青思神色古怪，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李承训暗道：“看来我是注定要被自己的身世所累了。”

自从与蓝药仙、虬髯客、付一笑、耿书云、云天涯等人结识，受到影响，李承训便不觉养成了一种冲淡的气质，对于富贵荣华、金钱权力不屑一顾。但是这一切又好像是一个圈，他怎么也逃不开去。好像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他是谁？这么想着，那个深深小巷中的老妇人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到了那幅画，想到了水涟漪、白璧痕、白敬之、徐王李元嘉……渐次，眼底一片模糊，他依稀记得佟林和柳青思把他扶回了住处，柳青思将一张锦被盖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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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训是在酒楼里和佟林喝酒，一杯一杯的喝高了，佟林、柳青思将他带回了客栈，等他醒来，又已是日上三竿，一米阳光透过窗棂撒在他的身上。睁眼一看，柳青思却不在身边。他忽然想起昨日喝酒答应了佟林要去调查徐王的事情，赶紧起床，披衣而出，在楼下刚好遇到柳青思。柳青思手上提着几个香蕉，说是刚才出门买的，两人三下两下把香蕉吃了。柳青思道：“你这是要哪儿去？”

李承训道：“我去漳州府找佟大哥。”

柳青思道：“一起去吧！”

两人正欲行，客栈外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来到李承训跟前道：“尊驾可是李爷？”

李承训道：”正是李某。“

小厮道：“李爷，佟捕头托我来请你去乌衣巷。“

两人也不疑有他，跟随小厮前往乌衣巷酒楼。

到了乌衣巷，小厮借故离去，两人上楼，佟林已久候多时。两人落座，佟林道：“小兄弟，今天我还有一件要事相告。”李承训道：“什么事？”佟林道：“你的身分已经暴露了。”李承训见佟林面带着奇怪的笑意，刚要说话又迟疑，他觉得此刻自己对面的佟林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又说不清楚。

佟林又道：“李兄弟，你看。”却见左前方有三个人，气势汹汹，一直在看李承训。佟林道：“这几个人你认识么？”李承训道：“我不认识。”佟林道：“他们都是猫爷的人。”李承训笑道：“猫爷是个什么爷？”佟林道：“猫爷知道了你是谁，所以派这几个人来找你的。”

李承训哦了一声，瞥过眼将这拨人扫视了一番，那几个嘿嘿直笑。

柳青思哼了一声，李承训道：“怎么了？”柳青思对佟林道：“佟大哥，这猫爷是何方神圣呢？”

佟林眼中露出敬畏之色道：“猫爷是这漳州城里的瓢把子。”李承训更觉不妥，佟林乃是豪杰，岂会和所谓的瓢把子地头蛇有来往？李承训道：“猫爷找我做什么？”佟林道：“想和你交个朋友。”李承训正要说话，楼下忽然咚咚声响，上来一名醉醺醺的书生。那书生身着白衣，手拿着个酒葫芦，约有三十来岁，满嘴的胡茬子，只听他朗声长吟道：“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其声粗犷，所有人被他给吸引了。

酒保上前拦住道：“王大学士你怎么来了？”

有人在一旁说道：“王大学士得罪了权贵被诬陷，流放到漳州来了。”听的人问道：“如今这太平盛世也有权贵排除异己么？即使有，圣上不管么？”李承训循声看去，是一老一少在对话。老者笑道：“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些事情见得多了，纵是那皇帝再怎么圣明，也难防宵小在身后使坏呢。”少年叹道：“王大学士被诬陷圣上难道不知？”老者摇摇头道：“圣上怎么会知道呢？”少年问道：“权贵是谁？”老者轻声说道：“长孙无忌。”

王大学士正是赫赫有名的王绩，人称斗酒学士。王绩性简放，好酒，故而人称“斗酒学士”，活脱脱是个李太白的前世。

王绩的突然到来令佟林和那边几个猫爷的手下有些不知所措。酒保似乎不欢迎王绩，一直在推攘王绩，终将王绩推出酒楼。隐隐的听到王绩在大声吟唱着自己的诗篇：“……黄金销未尽，只为酒家贫。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吟罢狂然大笑，继续说道：“尔等鼠辈，无耻至极！”这话传入李承训的耳中，李承训心底不由咯噔一下，又看了佟林一眼，咧嘴一笑，从兜里摸出银子付给酒保，提着壶踉跄而去，众人无不侧目。

酒保为那边猫爷的手下端了酒，那三个汉子快然大喝起来。其中一名瘦削汉子说道：“王老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和猫爷作对！”一名壮汉道：“呸！酸得紧！”他们推杯换盏喝了几大碗，三人对看一眼，便走向佟林、李承训、柳青思。

壮汉伸手去摸柳青思的玉手，脸上夹着坏笑。另一名矮小的汉子笑道：“小妞儿一起玩玩吧！”佟林怒道：“住！”话落之时，手一扬，将厚背刀一挥，一股劲气将三人逼退。三大汉怒骂，一脚朝佟林踢去。佟林一刀斩去，三人顿时倒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