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美酒不饮而洗剑 月敛不出更清冷

柴惜玉淡淡的道：“佟兄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佟林，佟林说道：“我见柴兄独自外出，有点担心，所以尾随前来。”

柴惜玉道：“尾随？佟兄真不失名捕本色呢！”

佟林笑道：“适才如果柴兄出手，只怕那冷孤芳真就成了阴曹地府的亡魂了。”

柴惜玉不动声色地道：“佟兄说笑了，柴某的这点微末功夫岂敢在两大名捕面前献丑？”不待佟林搭话，他继续说道：“倒是佟兄，一手阔刀，纵横天下，柴某佩服得紧。”佟林不知他此话何意，唯有沉默不语。

柴惜玉的脸色依然煞白，道：“佟兄的厚背刀，我可是一直想领教领教。”不待佟林说话，柴惜玉搁在身旁的长剑已经出鞘。

剑光一闪，掠过佟林的双眼。佟林稳如泰岱，沉声说道：“柴兄的这把剑，我可是闻名久矣。”

柴惜玉看着手中剑，剑身刻着一行文字：春雨绵绵，可否一醉？很多人把柴惜玉的剑叫做春雨剑。这时，佟林才注意到柴惜玉手中有一壶酒，只见他将长剑平举，把壶中酒倒在了剑刃之上。对决之前，以酒洗剑，这是柴惜玉多年来的习惯。

烈酒洗剑，慨以当慷。

剑客与酒，常常都是一体的。

剑之道，在于忘我忘剑，无我无剑。

酒之道，在于忘我无我，无常无意。

舞剑之人饮酒，酒意更浓，销却千古之情愁。

饮酒之人舞剑，剑气横空，可当百万之兵甲。

柴惜玉的剑在美酒清洗之后，更是光采夺目。

月下，有风，风无声，风过无痕。

佟林不得不拔出厚背刀来，他太清楚这个柴惜玉是什么意思？是为解心头块垒只想切磋？还是别有用意、或是想杀了他？不得而知。

厚背刀为月色浸染，散发出质朴结实的色泽，佟林握刀在手，静静地等着柴惜玉的进攻。

柴惜玉是冷静的，他并不急于开始战斗，当洗剑的美酒倾尽时，他的面容依然是淡淡的。春水剑在月色下静静地等待，似乎在等待一个剑舞飞扬的理由……

两人对视了一盏茶的工夫，柴惜玉道：“佟兄，请。”剑随声落，春水剑以奔雷之势刺向佟林。

佟林长声一笑，为柴惜玉的这一剑喝了声采，当即以刀着力，借着风，刀气先与剑锋交缠了一下。

那一刀，漫天漫地，充满了睥睨天下的霸者之威。

春水剑发出一声龙吟，铿锵之间，与厚背刀在迅雷之间过了四五招。春水剑忽而现空灵之势，忽而走幽雅之境，时弄夜月浮云，偶出绝尘之意，端的是风概卓绝。

这一路剑，是由谢灵运的名作《登池上楼》衍化而来：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佟林没读过几本书，自然没有听过这首诗，他只是觉得，和柴惜玉的这番比斗太过于风雅，而相斗之间，更无半分杀气，很明显，柴惜玉只是想切磋一下而已，别无他意，只是，打得不畅快，佟林的心底也是不畅快。但他却从柴惜玉的剑意里，读出了几分愤懑之气，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即，佟林加快刀的速度，一刀又一刀，刀刀可致命，柴惜玉乍见佟林凶猛来袭，愕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他的剑意迅速织了一道剑网，将佟林的攻势化为无形。

佟林忽然生发出一声沉雄的长啸，自己已然被柴惜玉的气势所牵引，在柴惜玉的剑势之中，他已有了壮烈求死之心。

佟林和柴惜玉过了不到十招，就听铿锵一声，柴惜玉一剑而出，一渊一沉，恍如飞鸿与禽鸣，佟林的刀已落地。

天地之间，瞬间安宁，唯有池塘中的春水在潺潺作响。

佟林在十招之内，败于柴惜玉。

这就是佟林和柴惜玉的差距。

柴惜玉的剑法，在四十岁左右的剑客中，是数一数二的，有几人能与之比肩呢？至少，柴惜玉没有遇到过。

佟林懒洋洋地一笑，摊摊手，赞道：“柴兄剑术精湛，神采飘逸，佟某佩服。”

柴惜玉似乎不想和他寒暄这些，因为这些话，他听得太多了，说来说去都没有意义。

佟林看柴惜玉同样懒洋洋的将剑还鞘，说道：“柴兄，你有如此剑术，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还请放宽心胸，将来必有大成就的。”

柴惜玉冷冷一笑，不搭他这话，话锋一转，说道：“佟兄，是否在怀疑柴某就是凶手？”

佟林没想到柴惜玉会这么说，不过柴惜玉确实说中了他的想法，道：“不瞒柴兄，我确实这么想过。”柴惜玉道：“是因为什么让你怀疑我呢？”佟林道：“柴兄的种种行迹的确惹人生疑。”

柴惜玉长吁了口气，道：“但闻其详。”佟林道：“唉，不说也罢，现在我可以断定这些凶杀与柴兄无关了。凶手手段之残忍，怎么是柴兄如此风雅的君子所为呢？”

柴惜玉嘴角掠过一丝不置可否的笑意，说道：“佟兄没有听过一句话么，最面善的君子，往往是最无耻的小人。”佟林一笑道：“柴兄，不知道你对这一串的凶杀是怎么看的？”

柴惜玉转了下身，看了看苍穹之上的皓月，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佟林接口道：“柴兄，其实你知道嫂夫人是谁杀的对不对？”柴惜玉哼然道：“佟兄真是善于推理，柴某如今心丧若死，恕不奉陪了。”

佟林还没有说话，柴惜玉已远去，佟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浓浓的夜雾漂浮着，若隐若现之间，他看到了两个人，李承训和段含烟。

段含烟说道：“柴惜玉的剑法我早有耳闻，没想到这么厉害。”佟林道：“刚才他要杀我的话，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李承训暗想，如果自己与柴惜玉遭遇，能走几个来回呢？

佟林道：“据我所察，这柴惜玉应该不是凶徒。”

段含烟点头道：“但是他和这些血案肯定脱不了干系。”

他们看向李承训，李承训自从来到弓刀山庄，完全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柳青思也是同样，佟林让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佟林认为自己能够解开这连环凶案之谜？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佟林见李承训不语，说道：“小兄弟，你怎么看呢？”李承训有些一头雾水，但他却给人一种在深思的感觉。段含烟道：“小兄弟但说无妨。”李承训想了想，只好缓缓说道：“柴大侠有嫌疑，但他的嫌疑不太大，嫌疑最大的我认为是庄主夫人的表弟小谢。”

佟林道：“嗯，小谢到底是真痴还是假痴得打上一个问号。”段含烟道：“他似乎会武功。”李承训道：“这个小弟就看不出来了。”佟林道：“不如，试他一试？”段含烟道：“可以一试。”佟林就把目光转向了李承训，李承训张大嘴，一字一顿道：“我、去？”佟林和段含烟相视一笑。

既然两位名捕授意，至少说明自己还有点价值，可自己要怎么去试呢？万一小谢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能应付得来吗？

夜色重重，露水盈盈。李承训把这件事告诉了柳青思，柳青思听他说了佟林、段含烟让他前去试探小谢一事，柳青思噗嗤一笑，道：“怎么？一向自诩聪明的李大公子没主意了？”李承训笑道：“万一那小谢杀了我怎么办？”柳青思不以为意地道：“杀了你正好，世上就少了一个臭男人。”其实李承训只是来知会柳青思一声，意在告诉她，假如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她好及时脱身。柳青思自然明白，于是把盘庚刀拿了出来递给他，什么话也没说，李承训就着夜色，前往小谢的住处。

小谢住在一个绿竹掩映的小屋里，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榻，两把竹椅，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几本书，书上已经布满了灰尘。

正是五更天，星月渐沉，隐约地可听到海水浪打声、风扰树动声、狸子蛙鸣声、早起的纤夫呼喝声，甚至还有赶尸人的吟唱声……夜之末，黎明前，可以听到很丰富的声音，各种各样，你想听到的或不想听到的。这时，小谢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光。

李承训出现在夜色里，明月偷偷藏在了一朵云后。风把他的衣服吹乱，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他此时屏住呼吸，手中的盘庚刀似乎与他的呼吸连成一脉，稍有异动，盘庚刀就将奋起一战。李承训心想，此刀随杜江云避居以来，已经很久没有酣战一场了，若战，盘庚刀会遇到敌手吗？李承训轻身跃上小屋的顶端，揭开一片瓦，昏黄的灯光照出，刺得他眼睛闭了一下，但是就着灯光，他发现，这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是却没有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这是个空屋子，没有人的空屋子。

不知道这屋里的主人已经多久不在了？

屋子里的灰尘在灯晕之间弥漫，灯火很冷，冷得李承训不禁打了个寒颤。

接着，更冷更寒的事情出现了。

就在小屋的屋顶，悄无声息地，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旁。

忽然之间，一个人站在你的身旁，你会不会被吓一跳？

答案是：一定会。

据说，从古到今，有很多人都会因为这样的忽然而被吓一大跳，甚至吓死。

李承训没有被吓死，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人穿着一件很久很久的天青色长衣，面色不佳，病黄病黄的，他没有说话，没说话的样子就像是要咳嗽一般。

这个人是谁？李承训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