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鬼长呖兮风吹铃

黄昏的最后一抹金边消失在淡蓝色的夜幕线里。一排寒鸦掠过，山头的杜鹃花红艳欲滴，却也没有令这个春天增加暖意。这一天，很寒冷，寒意渗骨，寒气逼人。料峭春寒，每个人都添了一件衣物。

灵堂上，设着几对蜡烛，白色的，森森然，在摇晃，每个人的影子也在烛影里摇晃。

这样的氛围里，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凄凉、凄苦之感，这种感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虫声在夜色里唧唧，树枝在窗纸外曳动，灵堂里却很安静，静若死。像死亡一样的静是什么样的一种静呢？

苏落妍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睡着了一般。

展初绫穿着白色的丧服，这身孝服好像不怎么合身，所以让展初绫蛮腰尽现，凹凸有致。

柴惜玉的眼神动了一下，顾小葭像没看见，这一切尽被段含烟、李承训、佟林和柳青思看在眼里，魏亚夫有些不悦，展初绫只是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灵床上的苏落妍。

魏亚夫拿起火刀，划了一下火石，两盏古旧的木灯燃了起来，有些幽暗的灵堂亮如白昼。

展初绫踱了下步子，走过柴惜玉的身边停了一停，卓惜玉闻到一阵香风，展初绫道：“柴大侠，你怎么有些魂不守舍？是受凉了么？”众人忍不住露出笑意，顾小葭白了柴惜玉一眼，柴惜玉俊面一红。

魏亚夫在灵床的旁边放了一盆花，一盆杜鹃，香气弥漫。小谢在一个角落，看了看苏落妍，又看了看众人，忽然咧嘴一笑。

紧接着，风声大作，是呼呼的风声，那声音就像是猛虎长啸一般，把窗外的树影吹得更乱，虫声加快，似乎被吓到了。

众人不由地挪动脚步，紧张地挨在一起。展初绫和魏亚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就听到叮当、叮当的声响，是一阵风吹动了门外的风铃。

风铃的声音在摇晃。

风铃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有人说，风铃的声音就像是生命的生机与死亡。

有人出生，风铃响。

有人死亡，风铃响。

风铃，风一吹，就开始跳跃，跳动出一种似一样又不一样的旋律。

风铃中，隐约有刀声。

刀声过，人断魂。

据说，在过去某一个江湖的时代里，有一把刀，也是属于风铃的……

风铃的声音不停地在响动，每个人的心跳比风铃还快，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风铃中，除了刀声外，还有歌声，歌声在唱：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觜觜些。敦脓血拇，逐人怖骄骄些……”

唱歌的是个女孩，歌声与歌词，都阴森可怖。

在场众人均是高手，很快平复心情，佟林正声喝道：“何方高手？”以佟林的经验，弄出这般诡事的定是武林高手，这个事情，令他想起了七年前在长白山破获的“鬼舞”一案。

歌声未停，唱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女孩清脆的声音渐次低沉。段含烟道：“阁下不必装神弄鬼。”李承训和柴惜玉几乎同时抽出兵刃，唰的一声，暴出刀剑的利芒。

魏亚夫道：“诸位，我们出去看看！”众人紧挨着，缓缓步出灵堂。

灵堂外，除了一串在风中摇动的风铃外，什么也没有。

猛然转身，灵堂里，烛火一灭，然后他们听到的是一声尖锐的惨叫，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顾小葭抓着卓惜玉的手，柳青思抓着李承训的手，他们的手心都在冒着冷汗。

没有人再移动脚步，即使段含烟和佟林也知道这不是鬼怪。谁也不能保证，进去了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出来。万一，灵堂里没有亡魂，自己一进去，就有了呢？

灵堂里，苏落妍还在灵床上。

灵堂里，杜鹃花依然是鲜艳的。

灵堂里，灭了烛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夜色更浓，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于是歌声止，万籁寂。

有人干咳了一声，众人这才发现，有两个人还在灵堂里，一个是展初绫，一个是小谢。展初绫冷冷地说道：“是昆仑密府的人。”

众人不禁惭愧，自己的胆识竟然不及一个女子和一个傻子。小谢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展初绫把烛火重燃。魏亚夫说道：“我知道这几日闹事的是谁了。”众人看向他，魏亚夫道：“是花神。”

昆仑密府有五大护法，分别是毒君、花神、阴阳先生，杨太子、夜之妖僧。由于昆仑密府甚为神秘，江湖上，除了密府高手名动寰宇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为人知，昆仑密府的老大是谁，更没有人知道了。花神手上的“系魂鞭”真的就像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绳一样，从来无人能够逃脱。

段含烟对魏亚夫道：“魏兄，我以为你们还是把和昆仑密府的恩怨说与我等，不然，敌暗我明，不知又会发生何种不测。”

魏亚夫叹道：“既如此，说给大家听也无所谓。你们还记得我前些时候告诉过你们，易怜香的故事吧？”

佟林道：“这事和易怜香自是有关。”

魏亚夫道：“易怜香当是被名剑宗所杀，可是这易怜香啊，心术不正，反复无常，先是企图联合昆仑密府谋夺弓刀山庄，小姐被骗，后来又想出卖昆仑密府，企图和名剑宗联手，谁知道连飞月在易怜香的帮助下打败了我们庄主，夺走了‘碧玉长弓’，一下就把易怜香杀了。”

众人恍然。

魏亚夫继续道：“所以，唉。”一下子，魏亚夫跪倒在地上，拱手道：“这几日，庄主还在调息，谁知道昆仑密府还是不和我们干休，还请诸位，倾力襄助！”

众人扶起魏亚夫，柴惜玉道：“魏总管说得哪里话，我们夫妻二人当年若不是庄主相救，哪有今日，我们共同来对付昆仑密府，定会保得山庄完全。”

段含烟和佟林对视一眼，佟林道：“那，魏兄，我还有一事不明。”

魏亚夫道：“佟捕头请讲。”

佟林道：“易怜香既然已经死了，这番恩怨就已了结，为何花神会到苏小姐的灵堂来……”

魏亚夫截断佟林的话，道：“那是因为，花神曾是我家小姐的未婚夫。”

众人大惊，李承训道：“对哦，这作何解释呢？”柳青思眼珠一转，看了看一旁的小谢，她觉得小谢此时应该可以听懂众人的说话，因为他听得很认真，尽管眼神还是痴痴呆呆的。

展初绫看着魏亚夫，静静地说道：“很早以前，舍妹就被许配给了鬼帅，若不是易怜香，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

展初绫继续整理灵堂里被风扰乱的冥纸香蜡，魏亚夫道：“花神因情生恨，要让我们弓刀山庄不得安宁……”

段含烟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李承训，拍了拍魏亚夫的肩膀，道：“魏兄放心，段某已有良策，可令花神无所遁形。”话音方落，又一阵飓风，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冷笑不止。

*********

李承训和柳青思和佟林在屋子里说了一会话，佟林对李承训说，这个山庄里有一幅画，是陆探微画的竹林七贤，挂在展初绫的闺房里，请李承训去看看有什么玄机。

听佟林说得神秘，李承训也想去一看。佟林道：“兄弟需要小心。”——照佟林的意思，这个山庄夫人难道有什么问题？

柳青思陪着佟林下棋，李承训着了身黑衣，蒙了面，就着黢黑的夜色，施展轻功，行至展初绫所住的“听梅轩”，展初绫喜欢寒雪红梅，所以苏起解为这个住所起了此名。

却见听梅轩中灯火通明，李承训在十五步外停住，随后以电光之速潜藏在听梅轩的屋顶。屋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展初绫，男的看不清面容，听声音，有些熟悉。

展初绫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陆探微画的竹林七贤，果是大家手笔。这陆探微与顾恺之并称，融草书于画技，名家谢赫称其：“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等。”这竹林七贤图中，无论阮籍、嵇康、刘伶，还是向秀、山涛、王戎，个个神采兼具，跃然纸上。

那男子说道：“看来佟林和段含烟已经对这件事起了疑心，真不该叫他们来的，我们杀了该杀之人，就了结了。”

展初绫道：“若不请他们来，我们就算是和仙凫派、名剑宗、昆仑密府结下深仇大恨了。”

男子道：“嗯，确实没想到啊，这两大名捕，如此名不虚传。”展初绫道：“幸好，没有请那个可怕的龙涛。”

男子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展初绫道：“你看这幅画，画得如何？”

男子听她答非所问，只好道：“陆探微的画，苍劲奔腾，当然好了。”展初绫道：“你这么有才，临摹一幅如何？”

男子不解道：“临摹？作何用？”

展初绫道：“我喜欢你画的。”

男子邪魅一笑，一把揽住展初绫的腰……

李承训将**而揭的一片瓦轻轻掩上，匆忙离去，那不忍卒睹的画面没什么好看的，隐约依稀间，还能听到展初绫的轻声曼吟。忽然，他明白了佟林让他来看看的用意——展初绫，果然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