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刀即是道 刀却非刀

当年专以品评天下武林高手、点阅江湖掌故的百晓生将杜江云与名满天下的虬髯客做对比，说虬髯客豪放大气，有排山倒海之势，而杜江云则风雅飘逸，有名士出尘之概。

杜江云是刀神，也是名士。据说他的刀法，就如魏晋名士的风骨一般，明丽璀璨，磅礴隽永，是磅礴之刀，也是隽永之刀。那把刀有名字，不是磅礴，不是隽永，而是蝉翼——蝉翼刀。

传说蝉翼刀乃是五百年前东方老人悉心铸就，刀片薄如蝉翼，但却有削铁如泥、削金断发之利。蝉翼刀，过之如丝，无痕无迹。后来蝉翼刀落入大盗罗虎之手，罗虎借此为非作歹，僧璨大师将其劝化，归入佛门，并将蝉翼刀密封保管，待遇到有缘有德之人时传之。

史料记载：“僧璨大师，隐居于舒州皖公山上，后周武帝破灭佛法，三祖往来太湖县司空山，居无常处，积十余载，时人无能知者。至隋开皇十二年壬子岁，传法四祖道信。后适罗浮山，悠游二载，却还旧址。逾月士民奔趋，大设檀供。三祖为四众广宣心要讫，于隋大业二年合掌立终。”

杜江云就是那有缘有德之人，三祖收其为俗家弟子，将蝉翼刀传授，后来到了开皇十二年的时候，三祖又收了一名弟子，法名道信，道信大师与杜江云可算是师兄弟了，后来道信成为禅宗四祖。

蝉翼刀无刀法，若持蝉翼刀行江湖，凭借的是对于刀意的领悟——

刀之意念、难以言之，刀之意，在于心。

曾有名宿曰：刀在手，刀在心，刀即是道，刀却非刀。

蝉翼刀，是为武学奇才所生。

杜江云第一次将蝉翼刀握于手中时，就已领悟了刀之道，所以，在几场少年意气般的挑战中，很快名扬四海。

第一战，是在剑湖宫。

剑湖宫主林伯栎三招而败，其中有两招是杜江云客气相让。

第二战，在沧海阁。

沧海阁主邹千雄同样三招而败。

其后数战之中，杜江云将武林中所有的用刀高手悉数击败。如华山派的重影刀卢奉三、揽净斋的顾盼刀梁玢、梅花别院的落花刀主人秦君北、短刀侠李湖帆等等、

直到与北粤狂人相遇，才再逢敌手。

北粤狂人与南饮神刀交锋四十余次，皆无胜败。

杜江云缓缓说道：“当年我和北粤狂人的最后一战发生在武夷山。”李承训对此饶有兴趣，也不说话，只听杜江云继续说下去。

杜江云的思绪就像此时的风一样漂浮着，恍如时空般渺远：“北粤狂人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他用的是一把雁翎刀，黑沉阔大，锋利无匹，那种刀术与蝉翼刀完全是截然相反的路数，每一战中，我都能从他的刀意当中感受到某种澎湃。”

柳青思道：“这位北粤狂人应该是个将手中刀视作命脉之人！”杜江云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当年每一战之后，他都会在我们对战的山崖边注目凝视手中的刀，从黄昏一直到黎明。”

李承训不禁笑道：“我想这哥们儿必然是在思谋第二天和前辈对战的招数，不然不可能想那么久。”杜江云眼角闪过一丝笑意，道：“你说得对，北粤狂人为刀而生，这一点令我相当佩服。”

柳青思道：“那他可算是当世第一人了。”杜江云一笑，道：“第一人算不上，也可说是一代传奇。”李承训略带揶揄道：“那前辈以为当世之人，谁可算第一？”他觉得杜江云会以为自己是第一。

杜江云自然知道他话中意思，淡淡地道：“若论当世第一人，除虬髯客，不作第二人想。”虬髯客果然了不起，无论是江湖草莽，绝代侠客，还是乱世枭雄，浪子文人，皆对他拜服不已，杜江云的回答既在李承训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在杜江云说话之前，他脑海中，也确实闪现出了虬髯客的身影。

杜江云说道：“我在很多年前，与虬髯客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刚和李靖在黄鹤楼论酒。”李承训道：“前辈也加入了论酒之列？”杜江云道：“那倒没有，当时我刚好有要事在身，所以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去了，不过我所见到的虬髯客，比起传说中更加豪气干云。”

柳青思似乎对北粤狂人更感兴趣，忙说：“前辈还是快说说北粤狂人的事吧！”杜江云转身面向木屋之外，一抹云彩映入眼帘：“狂人兄在与我最后一战之后不知所踪，原本我们的战约也不了了之，那天我到了终南山下，遭到一起伏击，斗了几番回合，我发现，这伙人和狂人兄的失踪有极大干联。”说的人语气平淡，听得人却猛地紧张不已。

杜江云继续道：“那波人的功夫并不如何，但是从他们的行迹来看，应该是和北粤狂人的失踪有关。我在击退这些人之后，便一路跟踪，看能否查出些什么……于是在终南山奔波了好一阵子。忽见一座凉亭下，两名奇装男子，年龄相仿，只是一胖一瘦，他们手上持着紫色弯刀，正自剧斗，我欺身在一块巨石之后观战，但见那双刀有如长江浪涌，又若大漠沙扬，招式变化奇幻，肃杀之间又有几分妙趣。那两人武功之高，已致不可思议之境。”说到这里，杜江云停了一下，仿佛至今还在为那两人的对决而震撼。

柳青思道：“前辈可认出他们是谁？”杜江云道：“这两人无论是衣饰服装还是技击路子都非中土所有，看样子当时乌孙国的高手。”李承训道：“那他们来中原做什么？”杜江云：“当时天下初定，隋朝尚处鼎盛，但是鼎盛之下其实是虚疲无力，所以有很多异族外域心怀不轨，这两人的到来也必然不善。”

柳青思不解道：“那他们何以会互相打起来？”杜江云苦苦一笑，道：“全是因为北粤狂人。那日，这两人斗了半天也不分胜负，便停止休斗，胖的那人就说话了：‘北粤狂人被我们暗算，没想到骨头倒挺硬。’瘦子说：‘哼，反正刚才说好了，谁赢了，谁就去对北粤狂人逼供，得到绝世神兵。’”

李承训道：“绝世神兵？是狂人的那把雁翎刀么？”

杜江云道：“正是。如果我没有眼拙的话，应该没猜错，那把雁翎刀就是当年侯景之乱时梁朝王子萧中行收天下刀兵炼就而成，其中淬有侯景的鲜血，后来萧中行带着这把刀浪迹江湖去了，梁亡被陈灭之后，萧中行为报国仇家恨，曾带着雁翎刀杀入建康城，挟制陈霸先，割去陈霸先其中一个儿子的左耳，当所有人都以为陈霸先会成为一个短命皇帝时，萧中行却放了他，并留下一句话，若不体恤苍生，必持雁翎刀来取其性命，夺回天下。”杜江云说着感慨地叹息了一声，道：“在天下大势面前，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萧中行自此不知去向，但是后来杨坚代陈建隋，江湖中就流传了一个传说，说是萧中行将雁翎刀传给了杨坚，杨坚仗其问鼎神器，这把刀后来赠予新封的越国公杨素，杨素又将刀转献给了晋王杨广，可惜的是，杨广持这把刀不到三天，就被夺去，夺刀的人，就是狂人兄。”

柳青思若有所思地道：“其实一把刀再锋利无匹，若说凭其便能夺去天下，实在荒谬了些。”

杜江云冷笑道：“但是江湖上就是流传了这样的传说，连异域之人也有所闻，于是有人就开始打起了北粤狂人的主意，据说北粤狂人是萧中行的后人。”李承训道：“然后北粤狂人就遇到了这两个暗算偷袭的乌孙高手？”

杜江云道：“嗯，我本来打算去救他，但是当我一闭眼的功夫，这两人就不见了，至今我都没有再遇到。”李承训道：“那狂人前辈也不知去向了？”杜江云道：“狂人我想已经死去，之后我也厌倦江湖，四海游历一番之后，最后就到了这个地方。”柳青思道：“那又是谁要逼迫前辈现身？”

杜江云苦笑道：“是因为一个女人。”承训和柳青思对望不语，他们疑惑，那个黑衣人并不是一个女人呀？

杜江云整理了一下心绪，道：“这个女人是狂人的妹妹，她一直对我钟意，可是自从狂人兄失踪之后，她就天南海北地来找我。”

李承训道：“那这位狂人的妹妹想是有所误会了？”杜江云长叹道：“她认定是我杀了狂人……”柳青思暗道，又是情缘纠葛，又看了看杜江云的脸色，似乎不愿再说下去了，于是扯了下承训的衣角，杜江云觉察到柳青思的举动，也不说话，眼睛一闭，又张开，瞬间已离开木屋几里之遥了，如此轻功，李承训也只在萧梦的功夫中见识过，忽然，他的脑际一直回响着杜江云说的那句：刀即是道，刀却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