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举棋若定 纹枰山石之间

蓝药仙衣袂带风，缓缓地说道：“我只能说，这局棋，谁如果能破了，必定是出将入相之才！”

云烟遮挡着的付一笑道：“哦？”

花展叶、于衔斗、燕顶天几人都面露疑惑。

朦朦胧胧的云影里，蓝药仙道：“我绝非虚言，可惜啊他摆了局一直到现在都无人能解破，连我也不能，耿兄也不能。”

吴若离道：“莫不是个死局？只怕他自己也不能解吧？”

蓝药仙道：“若是死局，我早就将他的棋盘给掀了！”

耿书云道：“自三个月前，他设下这九子璇玑局以来，已有不下三十名高手败北而去，比如那位塞北观音。”

到塞北观音铁梦秋，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会于此出现！

耿书云继续道：“据闻那日铁梦秋在剑庐弈棋三日，无功而返，还把自己身上的长袍输给了柳老怪，后来，姑苏的袁公子、海南剑阁的阁主赵轻侯、云梦谷的风情娘子、华山派的大剑客公孙千仞、莫愁湖的秋忘语、落霞岛的黄东耖等人都接连败去。”

蓝药仙笑道：“我也是没想到这柳老怪还真有几下子。”

耿书云道：“哈哈，不瞒各位，这棋局，我是和柳老怪战了个平手，蓝药仙却输了一子，将自己的头巾输给了柳老怪。”

蓝药仙斜了他一眼，众人莞尔。

付一笑道：“哦，所以，昨日蓝先生说要带我们去拜会一人，想来正是他了。”

蓝药仙道：“不错，我看诸位也是豪杰，去见识一下，也未为不可，说不定，其中有谁，就可以破了那局棋呢？”说着看看江玉门，江玉门一叹。

自从来到罗浮山，江玉门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蓝药仙道：“待会儿咱们就过去，先吃饭，来！”

只听得碗碗筷筷碰碰撞撞，谈笑饮食一阵子即杯盘狼藉，看来，那些素菜还有几分名堂。

饭罢，蓝药仙带头举步，云天涯、于衔斗、付一笑、承训、花展叶、耿书云、吴若离、江玉门几人跟着他一同往剑庐走去。

蓝药仙微微颔首，道：“这两人都是江南花间派的。”

耿书云笑道：“看样子，这两人不过是耍耍而已，不过那女子的玉女剑法修为确实是在那小子的朝阳一字剑之上。”

花展叶看看吴若离，吴若离笑道：“那小子脚步轻浮，气息微弱，难成大器。”

这话恰被那男子听见，立马收剑，怒视吴若离，喝道：“你是什么人？大放厥词！可知我是谁么？”

众人见他青筋暴现、无礼至极，心下暗叹，或摇头，或微笑。

见这帮人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那男子心底更怒，女子倒是瞧出了这几人绝非易与之辈，拉了拉男子的衣袖，向蓝药仙等人告罪道：“各位前辈，我师兄不懂礼数，还望得罪莫怪！”

吴若离哈哈大笑，那男子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要让一个女人来替自己求情，不由得大为光火，反手挽剑，不顾那女子阻拦，直杀大笑的吴若离而去。

蓝药仙、付一笑、云天涯等人啼笑皆非，正为这即将出丑现眼的小子叹息之时，只听那男子啊哟一声，竟匍匐在地，蓝药仙、耿书云看得真切，他是被两颗石子打在腿上，是以至此。

耿书云道：“摩云指力，没想到花间派的掌门也来了！”

一人朗声道：“劣徒，你只可晓得这些人是谁？”众人抬眼，只见一个高髻道人款步走来，他身着一件无尘的白色道袍，红光满面，似笑非笑。

那女子作揖道：“师父！”

那男子还因疼痛躺在地上，可见，那两石之力非同小可，见道人走来，忍疼说道：“师父，弟子……”

道人挥手，道：“你不必说了，如此坏我门风，立即给我滚回去，面壁思过。”

男子看看那女子，道：“师父，可是……”

道人厉声道：“你若不依，从此就别叫我师父！”

女子看师父发怒，也不敢说话，只是向那男子挤挤眼睛，男子只好应诺。

蓝药仙笑道：“经年不见，道兄安好？”

道人抚须道：“都快被这两个劣徒气死了！”

女子在一旁吐吐舌头，承训不禁一笑，女子哼了一声，那男子横了承训一眼。

道人道：“混小子，还不滚！”

男子拉着女子欲走，道人道：“你作什么？”男子道：“我与师妹现在就回去啊！”众人失笑。

道人哎呀一声，道：“我叫你回去思过，谁让师妹和你一起的？还不走？再不走，我揍你！”

那男子灰溜溜地去了，女子也微微一笑，承训竟一直看着她，看她笑起来，不由便有些痴了。

云天涯瞧出端倪，撞了一下承训，承训才回过神，那女子又朝他笑了笑，云天涯无奈地看了看这两人，承训作了个几乎站立不稳的动作，那女子便哈哈笑出声来。

道人骂道：“你也想回去思过吗？”那男子行了几步，耳闻于此，回头道：“师父，要不，叫师妹和我一起回去！”众人大笑。

道人道：“滚！”捻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打在他徒弟身上。

耿书云道：“你这个脾气真得改改，怎么能这样凶你徒弟呢？”

道人道：“哎呀，你是不知道啊！自从收了这两个神之后，我就一刻不得安宁！”

说着，承训笑道：“道爷，不知刚才那位大哥和这个姐姐怎么称呼呢？”

云天涯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那女子嘻嘻一笑，道：“刚才那个啊是我师兄，叫乐良宵，我姓孟，孟小蝶。”承训道：“哦，孟姑娘，你好，在下云风尘。”那女子面露不悦道：“叫孟姐姐。”

道人打断二人说话，道：“怎么，药仙兄和书云老弟也要去会一会柳老怪？”

蓝药仙道：“正有此意。”

道人道：“哈哈哈，那正好，咱们一路！”

承训因他打断自己和孟小蝶说话，不是很高兴，道人似有察觉，道：“丫头，你就陪着那个小兄弟，我要和几个老朋友说话。”朝承训挤了挤眉毛，承训暗自咋舌。孟小蝶性格倒也爽利，师父一说，她就已走在了承训身边，体香衣风熏得承训不知云里雾里。

云天涯赶紧走开，和吴若离、花展叶、江玉门一路。

众人说说笑笑，又走了几段路，眼见就要到了。

耿书云道：“几位兄弟，应该是听说过花间派掌门的威名吧？”

吴若离道：“半阙子的威名岂会不知？”

承训没听清楚道：“什么？扮瘸子？”

道人面现怒容，孟小蝶道：“别乱说话！”

蓝药仙道：“哈哈哈，扮瘸子！”

半阙子道：“蓝药仙你再取笑休怪我翻脸！”

蓝药仙知他说得出做得到，便不再说，耿书云道：“怎么？道兄也有这兴致不远千里来下棋？”

半阙子道：“老夫一生嗜棋如命，不来才是怪事！听说令狐公子已与柳老怪大战了两日了！”

花展叶道：“哦？莫不是那位听香水榭、书一棋二剑三的令狐公子。”

半阙子道：“就是他，没想到他八十高龄了，还这么好勇斗狠！”

承训道：“八十了怎么还叫公子，不叫老头？”

蓝药仙笑道：“这位令狐公子，姓令狐，名公子。”

孟小蝶道：“臭小子，听到了没？”

承训哼然作声，便不言语。

蓝药仙道：“我已隐约嗅到了杀伐之气啊！哈哈！”

云天涯却觉有些异样，果然，山角处拐上一行人，装着不同中原，也不似南粤，那行人中，有一人看来甚是眼熟，那人也奇怪地看了看他。又过了没多久，另一山角，走出一个壮汉，手握宽剑，旁边跟着一个红衣妇人，手中有一剑，装饰古雅，垂着一丝红拂，两人皆是四十来岁年纪，气质冲淡，一望便知是高手。

付一笑看了看云天涯，道：“李靖和红拂怎么也来凑这热闹？这下、有趣了！”

幽静的山林刹那之间喧杂了起来，放眼望去，已有人山人海之势，这些来人身着东西南北装，携着刀枪剑戟各色名目的兵器，由山岭各处走来，俱是去向同一个地方——剑庐。他们都是来领教柳时风的绝世残局的。

有人想必要问，一局棋有什么好下的？至于惊动各路豪杰吗？殊不知，这柳时风在武林中有着极高的名头，这九子璇玑棋局其中必识融入了其武学的精髓，残破了棋道也就是残破了武道，谁若能将此局残破，名扬天下那是没有丝毫悬念的。

于衔斗道：“这个棋局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人趋之若鹜至斯？”耿书云道：“无非是名名利利罢了。”付一笑道：“追名逐利的世俗之辈岂会残破这等绝妙雅事？”蓝药仙道：“付兄弟说得极是，其实我看哪，这棋局不过就是柳老怪附庸风雅，愚弄世人而已。”说着众人一笑。

云天涯道：“待会想必会很热闹。”吴若离道：“莫非云兄也擅长弈棋？”云天涯确实有弈棋之好，耳闻到柳时风摆下这九子璇玑局心下也的确技痒，但还是谦虚地说道：“兄弟我不过是略通皮毛而已，想来走不了几步的。”吴若离笑而不语。

半阙子道：“这已是柳老怪的地盘了。”

迎面两三个青年，仆人打扮，正拱手迎迓众人，众人也自有礼数。

一个方面汉子手摇纸扇，与他的魁梧形象甚不相符，听他说道：“今日能与柳先生弈上几局，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幸甚幸甚！”

承训和孟小蝶几乎同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因为那汉子的谈吐简直就是不伦不类，酸假恶心。

云天涯笑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命风雅？”那汉子似乎听见了，转眼瞪了云天涯一眼，似乎想一把捏死他。

付一笑道：“就凭他这气场，估计是寸步难行，不信拭目以待。”

说话之间，但听一声巨响破风传来，众人侧目，却是两个黑衫男子于山巅刀兵相见了。这两人，一人手持判官笔，一人挥舞柳叶刀，四十上下的年纪，长发如墨，身材相仿，其中一人略胖，面目坚硬如刀削的一般。

花展叶道：“判官笔，柳叶刀，这两个冤家怎么也来了？”

云天涯道：“冤家？”花展叶解释道：“那个使判官笔的叫伍须白，用柳叶刀的叫戚留仙，师出同门，二十年来互相看不惯，谁也不服谁，见一次打一次。”

江玉门道：“这两个冤家有点心胸狭窄，记得当年太湖钓叟训了这两人几句，他们就把别人的舌头给割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会齐心协力。”云天涯道：“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耿书云道：“这两人的恶事还多着呢。”江玉门道：“这番打斗只怕和棋局有关。”蓝药仙等人点点头。

伍须白长啸一声，判官笔点穿作势，仿佛在写着什么字，银钩铁画，酣畅淋漓，但是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发现这其间暗藏的杀机，杀气腾腾的杀机！

戚留仙闷然一哼，原来是衣摆处被割裂下一段来，断裂的痕迹间尚余灼热，可见那判官笔势头之猛劲！戚留仙也是不弱，柳叶刀扑出一蓬戾气，直杀伍须白脖颈。那确确实实是戾气，似有某种怨毒一般的戾气，伍须白一不留神，一绺长发竟被斩断！

云天涯道：“对了，花兄，这两个家伙的功夫是什么名堂？”

花展叶道：“那个伍须白，绰号阴阳笔，那对判官笔是用烈火毒水在金刚炉中淬炼而成，锋刃凌厉，伍须白是当今武林使判官笔数一数二的高手，戚留仙的柳叶刀得自他们的师父释摩天的真传，号称吹发夺命，走的是奇险路子，让人防不胜防。”

伍须白左脚跃起，右脚踢出，由戚留仙身侧横扫而过。戚留仙道声好，在下首立了个门户，伍须白笔尖一指，再起一轮笔势横扫，，戚留仙霍地晃身一跳，那判官笔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伍须白见状更不迟疑，招招致命，戚留仙道：“别以为你如何了得！看着！”柳叶刀往下一沉，直向伍须白脉腕砍去。

伍须白掌风作气，双笔一个顺势反抽，疾如骇电，戚留仙刀刃横格，斗得难解难分，观战之人也是眼花缭乱。

只听一人厉声道：“何人在此放肆？”一个老者走出，三下五除二夺下了伍须白和戚留仙的兵器，众人无不侧目。

半阙子哈哈大笑道：“柳老怪，这两手耍得漂亮！”

那人正是柳时风，众人只是听闻他功夫极高，没想到竟能在瞬息之间夺下伍须白、戚留仙这两个一流好手的兵器，他们好像不知道，这一流和超一流之间的差距那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像蓝药仙、耿书云、半阙子都能在瞬间让伍须白、戚留仙这样的好手束手就擒，只是他们并不想为此出手罢了。

柳时风一袭青衫，生得高瘦清奇，听到半阙子说话，却昂起头，并不睬他，半阙子讨了个没趣，对柳时风恨得咬牙切齿，承训在一旁忍不住嘻嘻一下，孟小蝶打了他一记栗暴子。

伍须白、戚留仙见柳时风身手远在自己之上，也不敢造次，只是不服气地看着他。柳时风将两人的兵器一扔，道：“来下棋的就不要做一些煞风景的事，否则休怪我这个主人不客气！”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均自讪讪。

那柳时风也不再多话，一转身，便已在数里之外。

江玉门神情复杂，因为数里之外的柳时风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不悦。

蓝药仙拍了拍他的肩，江玉门苦苦一笑。

突听一人道：“诸位快到剑庐去，柳先生和司马玉龙已经开局而战了！”

司马玉龙乃是房玄龄的门生，棋艺超群，举世皆知。

蓝药仙看到李靖和红拂对视一眼，先步而去。

于是人潮也纷纷去往剑庐所在。

山山石石之间，藤藤草草围绕，此刻已是申时，阳光显得有些毒辣，看一下，那剑庐也并不是个什么起眼的所在，也不似传说中的山中庄园模样，只有一间草屋，一间木房子，一拍竹篱笆栅栏，但是地势却相当险要，左邻绝壁，右靠悬崖，南有深壑，北依渊谷。

柳时风、司马玉龙正对坐弈棋，那司马玉龙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黄缎衫子，气质儒雅，他们的身前即是个巨大的棋盘，却是一方花岗岩雕刻而成，那棋盘上已有十余枚黑的白的棋子，星罗棋布，战云密集，那些棋子也是花岗石打造，阳光下亮白刺目。

懂棋的不懂棋的，高手低手，皆在围观，那局棋已下得如风卷火，轰轰烈烈。

细心的耿书云轻声说道：“看来这个司马玉龙也将要败北了。”云天涯道：“耿先生何以见得？他两个不是正难解难分么？”

耿书云笑道：“不知你眼力如何？可见到了司马玉龙额头的汗水？”云天涯凝目一看，果然如此，柳时风和司马玉龙看似难分高下，其实高下已判，司马玉龙额角渗汗，正是处于举步维艰的尴尬境地，柳时风正在气定神闲地等着他走下一步。

柳时风看了一眼司马玉龙，又看了眼棋局，淡淡地道：“司马兄还要继续走吗？”司马玉龙并不答话，手中捻着一枚白色棋子，轻轻将棋子放在棋盘左侧一枚黑棋旁边，瞬间解开一路杀机。

柳时风微微颔首，众人正为司马玉龙的高招暗自喝彩，柳时风一枚黑子放在司马玉龙的白子斜角，那白子又成了一路死棋，一下子司马玉龙的白色军团已是四面楚歌。

李靖和红拂就在云天涯等人身旁，云天涯听到李靖笑了笑，说道：“玉龙已败。”懂行之人皆是一笑，柳时风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马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