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一石数鸟 龙蛇斗

从余杭到苏州还是要走上一段水程，一早出发，晌午时分便到了。太湖边，烟水茫茫，隐约可听见有女子在吟唱古老相传的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佃。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云天涯笑道：“这套曲子以前我打鱼的时候常常听闻，不过最爱的还是那句‘仰首望飞鸿’”燕顶天道：“仰首望飞鸿，江湖多秋水。”付一笑接上一句道：“江湖多秋水，纵酒不须归。”

花展叶笑道：“这几个句子倒有些像燕兄的刀法。”

燕顶天道：“回头咱俩再比划比划！”

付一笑看向远方道：“你们看到姑苏山了吗？”

众人遥目望去，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在湖水深处蜿蜒。

那姑苏山上有个姑胥台，吴王夫差打败越国，俘虏了勾践，成为春秋一霸，于是便兴建了这姑胥台，以作享乐逍遥之所，其奢华可直追当年秦始皇修建的阿房宫，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后来越王勾践矢志复仇，便使了美人之计，把美人西施献于夫差，夫差便与西施夜夜欢乐于姑苏台中的宫殿之内，后来终于败亡于卧薪尝胆的勾践之手，国破家亡后，夫差自刎于姑苏山上，华丽的姑胥宫殿最终也付之一炬，成为废墟。

念及兴亡更替，兵火残生，众人皆唏嘘慨叹不已。

说话间，船已靠岸，付一笑带着几人，一路往东，去向匪帮总舵，匪帮和万船帮一向不和，众所周知，只是没想到付一笑会亲自去找人的麻烦。

紧随着付一笑的步子，穿了一两条街，付一笑道：“这里已经是匪帮的地盘了，我们要务必留神哪。”

一路上，只见姑苏城内繁华富庶，似乎当年的乱世烽烟和这里没有任何的关系，街道建筑临水而造、前巷后河的格局默默地伫立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当年杜伏威经略江淮的功绩依稀健在，众人想到那样一个在隋末乱世叱咤风云的人物，无不叹息，英雄一世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成王败寇的下场！

匪帮帮助杜勍曾为杜伏威手下猛将，后来叛离杜伏威自立，集结了一帮杀手组织了这么一个匪帮，并暗中投靠了李世民，江淮归唐之后，匪帮就成了唯一的一个没有被剿灭的黑道组织，再后来就直接听命于李世民对付江湖各派的势力。

话说这匪帮，乃有九大高手，为海天王鲁振川、杀手鳄苗不凡，刀霸吴长风，一剑索魂江玉门、漫天花雨南宫九、素手飞环谷晓静、六指金针庹二、孤剑吴若离、血手张计尚未现身了。而鲁振川与苗不凡数月前不知所踪。

燕顶天问道：“不知这杜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付一笑道：“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不是善类。”

燕顶天淡然一笑。

因为水上利益争夺，匪帮与万船帮一向不和，这不，付一笑一到苏州，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杜勍的耳中，对于付一笑此来即惊且怒。

六指金针庹二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付一笑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杜勍只是冷笑，看向吴长风，吴长风自从回到总舵，杜勍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吴长风被他目光一慑，垂下头。

杜勍道：“这个事情回头你自己去跟皇上解释，还骗我说什么李元吉的野种在万船帮，呸，这下得罪了付一笑，你高兴了？”

吴长风道：“可是帮主，付一笑的帮中确实莫名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我吴长风敢保证一定是那小子。”

杜勍哈哈大笑道：“是又如何？是你就该给我惹麻烦？”

其实也难怪杜勍这么火大，为了捉拿建成元吉的遗党这些年他没少受气，李世民只不过当他是暗地圈养的牛马，长孙无忌每次来传天子令都会奚落他一番，总之，一句话，他投靠了李世民之后非但没有飞黄腾达，反而为人所不耻，所以偶尔，他会怀念跟随杜伏威的日子，那时，谁不敬重他是条汉子？想想杜伏威，虽然失败，但是却留下了千秋英名，而他，却只能苟活于世！多年来，江湖风浪经得多了，他最火的就是惹麻烦，尤其是惹了付一笑这样的麻烦。更令他火大的是，吴长风竟然擅作主张，砸了万船帮的商铺无数，还截了付一笑几船的商货，这自然让他感到无比头疼了。

庹二不屑地看了看吴长风，他觉得和这个没脑子的人为伍简直丢了他的人，吴长风也不知该说什么，一脸羞惭。

杜勍看了他半晌，缓缓说道：“算了，待会付一笑来了，咱们随机应变，毕竟理亏在我们，你，吴长风！记着别再给老子添乱了！”

吴长风唯唯称是。

杜勍诡异地哼了一声。

*********

付一笑边走边说了匪帮砸了他商铺截了他货船的事情，花展叶笑道：“这回他们估计只有认栽了！”

一名帮闲道：“到了帮主。”匪帮的宅邸乃是当年杜伏威的行辕。

匪帮几个守门的看到这么一拨人直奔此而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付一笑沉声道：“快去通报你们杜老大，说我付一笑来了！”

那守门的几人还算有些见识，听到付一笑的名字脸色俱是一变，其中一人还算沉稳，道：“哦，原来是付帮主，请稍等，小的们这就去通报！”

不一时即有帮众将付一笑一行引进会客的大厅，遥遥地就听见杜勍朗声大笑，走过来冲付一笑抱拳道：“付帮主，这一向少见啊，怎的有空来我老杜这儿？”

付一笑面看了看周围，淡淡地道：“当年杜伏威的行辕果然气势不凡哪，可惜可惜。”

杜勍面色有些难看了。

付一笑笑道：“杜帮主，我付一笑此来不为别的，虽说咱们两个堂口向来不睦，但是，我万船帮自问没有干过砸你匪帮场子的事吧？”

杜勍道：“付兄，这事儿吧，其实我杜勍并不知情。”

付一笑冷冷道：“哦？你不知情？居然有人敢如此这般？”

杜勍道：“实不相瞒，付兄，那人已经被我惩戒了。”

付一笑道：“那人何在？”

杜勍一挥手道：“来呀，把吴长风给我绑上来！”

一票人推着被绳索捆绑的吴长风来到付一笑等人面前，杜勍二话不说，抽起一旁的一把大刀便斩下了吴长风的头颅。

付一笑等人没想他如此狠辣，一时愣然，承训呀的惊呼出声。

杜勍哈哈大笑道：“付兄，就是这个小子，一天不干正事，误信人言，说你万船帮搅了我们的场子，便假传我令，伤了咱们的和气！”

付一笑岂会真的相信他的一番说辞，但表面上仍然笑道：“杜兄如此未免极端了，付某此来，不过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杜勍眉毛一挑，道：“这还不清楚吗？”

众人心底暗骂杜勍的无赖。

付一笑哭笑不得，道：“这也算是清楚吧。”

杜勍道：“那付兄还有何话说？”忽然想起吴长风是说辞，看了看承训，眼珠一转，道：“诶，这位小哥看起来真是面善。”

承训微笑道：“哦？杜叔叔何时与我照过面？”

杜勍道：“只是像而已，以前我在长安的时候见过他。”

云天涯笑道：“那杜兄可真的是认错人，我这侄儿打出生开始可就没出过江南淮左半步哦！”

杜勍道：“哈哈，原来如此，杜某想来，也应该不认识这小哥，不知怎么称呼？”

付一笑道：“这小哥乃是我义弟云天涯的侄儿，叫云风尘。”

杜勍做恍然状，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瞧我真是失礼，诸位快快入座，来呀，备酒备菜，今天我杜勍要与几位朋友好好的聚一聚！”

帮众领命。

付一笑等人心怀戒备地各自落座。

忽然，一阵掌风充塞于大厅之中，白昼朗朗，竟瞬间黑如暗夜。

付一笑大喝：“几位留神，咱们中计了！”

花展叶、燕顶天大骂杜勍卑鄙无耻，一左一右护着云天涯与承训。

于衔斗从袖中摸出一块火石，又摸出一根幽烛，擦擦划燃，众人才见，原来被困在了一个大铁笼中，这大厅就是铁笼。

杜勍狞笑道：“付兄，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

付一笑冷冷道：“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人！”

说着，那杜勍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只听哐的一声，一个巨型铁栅将整个大厅死死封住，花展叶、燕顶天的绝世刀剑也莫奈他何。而杜勍，竟嘴角泛血，缓缓倒地。

吴若离苦笑着咳嗽了一声道：“终究敌不过你的老谋深算哪！”一声长笑传来道：“跟我斗，你们还嫩了些！”

江玉门道：“呸，小人，有种的和我江玉门斗上几剑！”杜勍的人却没有出现，只听他阴然说道：“背叛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吴若离，江玉门，付一笑，还有另外几个，此处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黄泉路上你们也不会孤单啦！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明年今日，我一定会备好香烛纸钱来拜祭你们的，哈哈，哈哈哈！”

付一笑道：“杜兄，不知我付一笑如何得罪了你？”杜勍道：“你这是在向我求饶吗？”吴若离、江玉门鄙夷地看了付一笑一眼。

付一笑也不在意，淡淡地道：“我不过是想死个明白而已。”杜勍笑道：“聪明人不说糊涂话，放了你之后，你船帮就得让给我！”

付一笑朗然笑道：“你的胃口倒是蛮大的。”杜勍道：“少废话！”付一笑便不再理会于他，自顾自同云天涯等人说笑。

杜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等死吧！”说完人即远去，不闻半分声响，铁栅被被一块钢板密封，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绝无逃出的可能，花展叶、燕顶天、吴若离、江玉门几人刀劈剑斫，面对此钢板铁栅也是徒劳无功。

于衔斗揭开那假冒杜勍之人的人皮面具，却是个方面大汉，四十岁的年纪。

吴若离道：“南宫九！”

燕顶天道：“原来他就是漫天花雨南宫九。”

江玉门道：“没错，可惜我们匪帮兄弟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付一笑奇道：“敢问江兄，匪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玉门道：“我们几兄弟数月前就已反目，现在帮中已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了。”

付一笑哦了一声。

吴若离向付一笑抱了抱拳，道：“付帮主，其实这件事情，和你，还是有大关系的。”

付一笑道：“哦？愿闻其详。”

吴若离道：“杜勍的底细我想付帮主应该知晓吧？当年我等随他聚义，也是想大干一番，他追随李世民，我们没说什么，李世民确实是个英杰，只是李世民想必早已看穿了杜勍到底是何等角色，所以才在得天下后未将他以大用，只让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为此，我们几兄弟早就不满了，当然，庹二和南宫九是例外，他们简直就是唯杜勍是瞻，南宫九比起庹二要简单一些，他只是坚信杜勍不会对兄弟下手，忠耿而已，今日有此下场，着实可悲可叹，枉了他的忠心了。”

当年杜伏威经略江淮，雄踞一方，杜勍年少家贫，投在杜伏威麾下，不过是为了谋得一份差事，不至于饿肚子，最初，在杜伏威军中也并不起眼，直到在与窦建德的一次大战中，他勇猛强悍，砍杀了窦建德军中七员大将，于是得到了杜伏威的赏识，提拔他为大将军。

自此又过几年，杜伏威已与王世充、窦建德并雄于世了。杜勍自视甚高，心想以己之能，未必不能如杜伏威一般问鼎天下，逐鹿争雄，便在杜伏威赏赐他黄金万两的当日不辞而别，而直到杜伏威临死，也不知道杜勍离开他之后不久便投靠了李世民，他原以为，杜勍乃是个不求名利的江湖豪杰，一生都对这个生前爱将赞誉有加。

杜勍离去，先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结识了江玉门、吴若离、庹二这么一帮兄弟，于大业十一年创立了匪帮，距占苏州，直到武德年间，部分江湖人士，才知道这匪帮帮主便是杜勍。

之后，正如吴若离所说，李世民瞧不起杜勍为人，只派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暗黑勾当，对此，吴若离等人自是不干落得个鹰犬的骂名，于是分歧产生，杜勍心胸狭窄，以为这帮兄弟有了二心，却找不到机会收拾他们，刚好，吴长风带来消息，他便借此将这些背叛他的兄弟们一并铲除，绝除后患，为了不令吴长风等人生疑，假称不想惹付一笑的麻烦，吴长风生性冲动，便去挑了付一笑的场子，却正中杜勍的下怀，坐等付一笑找上门，于是他心想这一回李世民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而万船帮，偌大的场子，也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江湖传说吴若离并不听命于杜勍，个中缘由，吴若离避而不涉，众人也不好细问。

听吴若离说完，承训笑道：“一石数鸟啊这是，哈哈！”众人被他说得一乐，云天涯道：“李世民确有识人之明。”

付一笑苦笑道：“杜老贼觊觎我万船帮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玉门道：“现下我们该当想法子脱险才是。”

吴若离道：“此机关乃是纯钢玄铁，我们这的几人怕都无能为力。”

众人闻言沉默，只觉得这铁牢之内空气渐次逼仄，承训、于衔斗、云天涯三人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汗，说话时，还可听见回声，外界几已和他们完全隔离。

燕顶天道：“如若再几个时辰还不能出去，不饿死也得憋死了。”

原来这铁牢四处密封，丝毫不透气，杜勍果然狠辣。

江玉门叹道：“如果小谷在就好了。”

众人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素手飞环谷晓静，谷晓静虽为女流，但是在匪帮中，所有人都叫他谷哥，因为她生性豪爽，过得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无论怎么来看，她都是不让须眉的，而吴若离几人也一直与她兄弟相称。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谷晓静精通各种奇门之术，机关暗器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付一笑道：“我也听说过贵帮的谷晓静，听说她是奇门山庄的传人？”

江玉门道：“是有这种传闻，但是小谷确从未说起过。”

奇门山庄乃是江湖上四大圣地之一，另外三处，分别是：摩玄谷，黑水崖，百花荒冢。四大圣地中人甚少踏足江湖，据说他们不出则已，一出即会搅动天下，相传当年助刘邦夺取天下打败项羽的韩信以及汉武帝时的东方朔、三国时的陆逊俱出自奇门山庄。

花展叶道：“谷晓静毕竟不在，咱们还得自己动脑子啊。”

燕顶天道：“相传在汉代的时候有种秘术，可以遁地，不过想来却有些无稽了。”

付一笑乍听遁地一说，眼中精芒一现，道：“什么？遁地？”

燕顶天笑道：“付兄不会相信这个吧？”

承训却笑道：“燕叔叔，你难道没听出来付叔叔的意思？”

众人看向付一笑，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付一笑看向承训，笑道：“贤侄果然聪慧，这下，该你来唱一出了！”

吴若离奇道：“付帮主，小弟有一事，一直不明，这个小兄弟真的是？”

付一笑摇摇头道：“若真是，我何不自己带着他去李世民处邀功而把这等好事让给杜贼？”江玉门、吴若离皆自笑然，也不知是信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