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谈笑时 笳鼓动 仇如酒 刀如冰

吴王李恪被安排至会客馆小叙。

会客馆位于皇城北，大门灯火通明，左右高墙挂着风灯，并有四支军队把守。其威严情状较长安唐城亦不遑多让。

迎面一人长笑而至，只见此人头戴丝织巾，一袭华服，年约四十，一双眸子如鹰一般，精光闪闪，给人一种深沉厉害的感觉，衣袂摆动，又自有一番潇洒，虬髯客道：“这是我们扶余国的大宰相，凌承儒。”吴王李恪等人称奇，东夷蛮荒，也有这般人物！见了虬髯客，凌承儒先做了一揖，虬髯客道免礼。

凌承儒乃是扶余国的当朝宰相，手腕才学，不亚于李世民朝堂之上的房谋杜断。虬髯客称帝后委其以重任，朝野上下，是除虬髯客外最得人心之人。他灼灼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讶然道：“诸位果然俊彦，难怪陛下赞不绝口！”虬髯客哈哈大笑。

李恪身旁一白面书生道：“凌相爷，别来无恙？”凌承儒笑道：“承蒙宇文兄挂碍，今日我们可要多喝几杯！”

李恪向虬髯客介绍，这人是其家府客卿，宇文长恭。虬髯客颔首，暗想不知这人和宇文谦是何关系？看其步法，和宇文世家颇有渊源。

李恪又介绍，随之前来的人，除了宇文长恭，其余还有五人，分别叫颜之玉、褚遂良、孟长干、钱枫、乐正襄。

进入主殿，众人分宾主坐定。

虬髯客身为君王，自是坐在上席，本来虬髯客是不拘缛节的，还是凌承儒再三劝慰，说是大唐吴王也会到此，希望虬髯客估计一下身份以及国颜，虬髯客方才勉强答应。而承训却不知哪儿去了？虬髯客和萧梦、上官捷、易衡山几人都没有发现。

列席的还有君子国、乌苌国、傲来国、中海国的来使，当然，这些小国是不能和大唐同座的，他们见李恪天朝上邦人物，皆自赞叹。

虬髯客满上一杯酒道：“诸位，来先喝一杯！”

众人回敬。

虬髯客拂须大笑，眼光一扫，向萧梦道：“怎么不见承训？”

萧梦道：“承训刚刚还在的，却不知哪去了！”

虬髯客点点头，看了看吴王李恪，李恪微微颔首，举杯道：“国君，小王初来乍到，蒙贵国上下关照，先干为敬！”

虬髯客暗道吴王爽快，甚是欢喜，道：“吴王殿下客气了，我扶余国乃是好客之邦，远道而来，我们略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李恪谦逊一笑。

虬髯客道：“不知道世民兄可好？”

李恪知道虬髯客与李世民的关系，对虬髯客这番话并不觉突兀，反有亲近之感，笑道：“家父身康体健，一切都好，还曾与我提到过国主。”

虬髯客道：“哦？”

李恪笑道：“家父曾言，隋末乱世，可称真英雄真豪杰的，唯虬髯客一人而已，余子不过是遍地龙蛇！”

虬髯客见李恪说话并不虚伪，想必说的是实话，心下暗赞了声李世民的胸怀眼界，李恪称李世民为家父而非父王之类，足见秉性随和，虬髯客对其又不免青眼了几分。

此时听内臣一声传号，却是承训来了。

李承训落座，先自向众人告罪，自罚了三杯。

虬髯客、萧梦、上官捷、易衡山相视苦笑。

李承训道：“刚才被月娘给缠住了。”说着脸一红。虬髯客道：“这个月娘，总是欺负他这个**。”

虬髯客正要说什么，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会客馆内鸦雀无声，但是所有人都神色镇定。虬髯客慢慢举起金杯，喝干了酒，对众人说道：“且去看看。”李承训和李恪对视一眼，年轻人眼中冒起一样的光芒，一种充满了血性的光芒。这馆中的君臣倒俱是遇变不惊，也没见慌乱，李恪这帮唐国来者心底暗赞，也难怪李世民要对这海外岛国青眼相看了，一时，又升起对虬髯客这传奇英雄的敬慕之情。只见丞相凌承儒当即发令，众人闻得一阵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声音杂而不乱。

一切平静地如水。虬髯客道：“各位，今日有宵小侵犯，恕在下不能奉陪了，吴王，你们吃好喝好，虬髯客去去就来！”看了看李承训，李承训点头跟随。李恪等人怎会退缩一旁？除了褚遂良是个文俊书生，其余几个都和李恪跟了前去。

来到码头，但见黑夜之中，十余艘长舰列阵以待，军旗在灯笼的映照下，隐含杀气。一眼扫过，即见到一名长髯汉子，身着盔甲，神态倨傲。

虬髯客大笑，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听他说那汉子是小儿，众人都自一笑。那汉子怒道：“虬髯客，今日我要和你决一死战！”虬髯客面色沉静，根本没人看得出来他内心的变化。此时，码头的周围，也零星地围了些百姓。在那汉子身边有一少年，正是达奚尔正。

凌承儒道：“如意人，我们国主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忘恩负义、以下犯上！”

如意人当年为虬髯客所救，后来为了夺取权位带着一支军队背叛了虬髯客，时常与扶余国为难，每次来犯，都被虬髯客轻易击溃。

如意人大笑，道：“那又如何，我以下犯上，总好过有的人通敌卖国！”虬髯客也笑道：“兄弟，你这话从何说起？”如意人道：“少装蒜！在场的将士百姓们，你们的国主和大唐蛮夷私相授受，早就把你们给卖了！你们还如此信任他，真的是可笑啊，哈哈、哈哈……”笑声不绝，人群中已有骚动。

虬髯客不为所动，凌承儒道：“你说说看，国主怎么个通敌卖国？”

如意人道：“大家都知道，虬髯客和他的几名亲卫来自中原，你们却不知，虬髯客在中原是何身份？虬髯客，名叫张仲坚，和唐国的皇帝李世民相交甚笃，唐国的重臣李靖还是他的结拜兄弟，虬髯客放着中原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享，跑到海外我国，行迹难道不可疑吗？”

萧梦走近虬髯客道：“这家伙未免可笑，居然想煽动民心。”凌承儒道：“他错了，兵家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却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些，扶余国的百姓们都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国主没事的时候常常和百姓们讲讲自己的陈年往事。”

上官捷道：“哈哈，那他这回估计死定了。”

虬髯客冷冷一笑，道：“先让他跳腾一会。”

李恪忽道道：“国君，我们原来是客，也没带什么礼物，今天这事就交给我们如何？”

虬髯客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什么意思？

李恪道：“国君但请放心，李恪自有妙计。”

虬髯客对他们的能力没有丝毫怀疑，道：“如此甚好。”又对承训说：“承训既然骁勇，不如跟几位见识见识。”

李承训道：“是！”

李恪率众人悄悄离去。

虬髯客道：“如意人，你这不知好歹的夯货！枉我待你如手足！”

如意人哼然道：“我为何这般你比谁都清楚！”

虬髯客大笑。

如意人道：“你笑什么？”

虬髯客依然笑而不语，凌承儒及众将士也随国主大笑起来。

如意人不明所以，心底略有慌乱。

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传来喊杀之声。如意人和他的同伙转头，只见己方的船只已被包围。李恪、李承训手持长剑，英勇无比，火光照着他的脸庞。身后皆是大唐和扶余的顶尖好手。

如意人面色瞬间苍白——大势已去！身边已有人窃窃私语了。

突听李恪道：“如意人，弃暗投明，为时未晚！”

如意人道：“干一场吧！”

不知是谁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如意人莫名其妙，众人只见红光一闪，却是一枚芒刺扑向如意人而来，如意人虽然有勇无谋，但是身手还算敏锐，低头避过。

一片寂静之中，如意人身边亲信纷纷拔出刀剑，锵锵作响，更有士兵，举起长矛。

如意人哈哈大笑道：“来吧，上！”

白影一晃，如意人说不出话来，空气仿佛静止。

却是吴王客卿宇文长恭神出鬼没，已用剑尖抵住了如意人的咽喉。

宇文长恭的眼神冷冷地没有一丝感情。

如意人的呼吸开始急促，饶是他胆大包天，面对死亡，也不由惧怕。他忽然有些后悔，他想起了虬髯客待他的种种恩德。

生死一线之间，往往能体现出一个人是英雄还是鼠辈。

如意人是什么，所有人都一目了然了。

宇文长恭剑锋威武，谁也不敢近前。

李恪朗声道：“大家听着，现在你们的首领已经被俘，你们如果再继续做垂死挣扎，一切后果，就休怪我们了！”

叛军群龙无首，虽有凶鸷倔强之徒也已不敢再行违抗，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众叛军都扔了兵刃。

又听一阵喊杀，虬髯客已乘船近前，如意人的叛军除了投降就是血染东海。

虬髯客对叛军将士道：“你们轻信人言，聚众作乱，原本是罪无可恕，可是若现在你们谁能将**如意擒下，便一概既往不咎！”叛军中人都是识时务的人，先是一人下跪，山呼万岁，接着两人、三人……约莫千人纷纷下跪，山呼之声震彻寰宇。

宇文长恭利剑一削，如意人惨呼一声，却是被断了左臂。另一边，乐正襄、钱枫、孟长干也杀了数名领头的。叛军一拥而上，将如意人捆绑起来。

达奚尔正呢？

或许在乱战中被斩杀。

如果被斩杀，那他的尸体呢？

或许已落入茫茫大海。

凌承儒道：“将**打入大牢，尔等经此，再不可贰心犯上！”叛军将士齐声称是，表示从今以后誓死效忠。忽然，只见李承训手起刀落，如意人的头颅，已被斩下。天地间，只能听见人们浊重的呼吸。

如意人竟然就这么殒命！

带着怨恨和不甘，带着他没有实现的野心，随着李承训的手起刀落，泯为笑谈。凌承儒挥了挥手，两名士兵将如意人的首级收拾了。虬髯客指挥停当，众人各自回驿馆休憩。

李承训和李恪寒暄一阵，分别而去。萧梦对李承训的功夫嘉许了一番，李承训嘻嘻一笑，一笑，便愣住，因为他被眼前所见惊呆了。他看到几个妙龄女子打马而来，为首的一个正是月娘。

月娘比李承训要大三四岁，生得婀娜多姿，跟着她的女孩也都是十八九岁的年华，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红，袒露着腰肢，尽显着青春与活力。

月娘冲李承训一笑，道：“嘿，小子，姑奶奶听说有叛军造反，前来助阵！诶，对了，有没有吓到你呀？”

身后的女孩们银铃般娇笑起来。

所有人见此，都忍俊不禁，李承训的脸涨得通红。

月娘见李承训受窘，便挥了挥手里的长鞭，朝李承训打去。

李承训莫名就挨了一鞭子，月娘哈哈一笑，有一个女孩接着便说：“小子，快说吧，来犯的强敌哪儿去了？”

李承训不知怎的，也不生气，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看到月娘，月娘也是这么笑的。

萧梦在一旁淡然笑道：“姑娘们，强敌已破，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月娘撇了撇嘴，一鞭打向萧梦，萧梦近年武学精进，据虬髯客所说，如今三十六岁的萧梦，在技击之道的修为上，已经直追二十八岁的虬髯客。

萧梦只长袖一挥，就将月娘手中的九节鞭夺下，所有的女孩见状，笑意都僵住了，她们当然知道萧梦是个高手，可是没有想到，她们的老大——月娘，与萧梦竟有如此的差距。

月娘跳下马，走到萧梦跟前，怒道：“你！姓萧的，欺负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梦眉毛一挑，却听到一声长笑，虬髯客走了过来，众女下马见礼，月娘在一边跺足，气鼓鼓地说：“国主，为什么杀叛军这样的事不跟我说一声？”

虬髯客做出赔不是的样子，道：“小事一桩，用不着我们的大小姐亲自出马吧！”

月娘想想有理，吃吃一笑。

众人在虬髯客的率领下，往皇宫折返。

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

夜里，虬髯客、萧梦和李承训、李恪在一座名为风雅亭的亭子里饮酒。

虬髯客说着自己过去在江湖上的风光事，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近些年为何这么喜欢追忆往事，话也越来越多。

但是李承训、李恪却听得津津有味，他们都很向往那个英雄的年代。

一十八路反王，七十二处烟尘。

无论风尘三侠，还是李世民、瓦岗寨群英、杜伏威、王世充，这些人物，早已成了神话一般的存在。

李世民削平群雄，虬髯客遁隐而去，更是一段佳话。

一杯一杯，他们已喝掉了三户酒，似乎还没有醉意。

萧梦也说着些江湖见闻，李承训道：“那我一定要去中原见识见识！”

萧梦笑道：“江湖风波恶，一入江湖，你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李恪微微一笑，虬髯客道：“吴王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李恪不敢隐瞒，道：“是北海剑王鹤飘香。”

江湖上有这么几个高手：东海归藏北海剑，疯丐神枪美容颜，若问绝顶所为谁？慕容南宫双霸天。

东海归藏，说的是东海刀邪，居于蓬莱岛上，行踪不定，也无人知道他姓谁名谁，总之除了神秘还是神秘。

北海剑王鹤飘香也是个神鬼莫测的角色，没有他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此人孤傲怪癖，不可一世。

疯丐神枪美容颜是一个武功极高、又长得很俊朗的乞丐，传说他专以采花为乐，所以江湖正派都有所不耻，

慕容南宫双霸天，说的是两大武林世家的慕容槐和南宫矩。慕容南宫向来不睦，这两人在武道上惺惺相惜，威震八方，不过脾气却很暴躁。

虬髯客点点头，道：“我踏遍江湖大半生，至今都没见过此人。”

李恪道：“小侄也是在三年前偶然与家师相遇，当时他喝的酩酊大醉，就传了我这套剑法。”

萧梦大笑道：“这个北海剑王，居然是个嗜酒之徒。”

虬髯客道：“有机会要与他切磋一下。”

萧梦道：“据说北海剑王曾与刀中帝苏起解于终南山之巅决战，后来不分胜负。”

一言未了，一道电光闪过，虬髯客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刺客。

刺客是谁？

正是达奚尔正。

达奚尔正没有死在叛军乱斗中。

他见如意人兵败，就趁机跳下深海，逃了性命。

虬髯客自是不惧，跨步上前，在那道电光中，轻易取下了达奚尔正的长刀。

达奚尔正兵刃被夺，不知如何是好？

李承训笑嘻嘻地道：“你这少年，怎会是我虬髯叔叔的对手？”

达奚尔正道：“虬髯客，你是一代高手，能让我十招么？”

虬髯客额了一声，李承训道：“就是让你一百招一千招一万招又如何？”

达奚尔正哼了一声。

李承训道：“不如我们来斗上几个回合？”

达奚尔正心想，杀不了虬髯客，就杀了这小子，让虬髯客伤心一下也是好的。一步上前，虬髯客笑着将刀还给他。

李承训将刀取出，抽刀而出，锵的一声，刀做长鸣。这把刀是扶余国的铸兵大师左缺专为李承训打造的。两个兵刃交错，砍、打、劈、挂，挥、劫、挑、斩，削、切、击、撩，堪堪已过了数十招。

虬髯客道：“这小子的功夫又有了进步。”他说的是达奚尔正，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了他？

又斗一阵，李承训渐渐落了下风。

达奚尔正一刀砍来，直杀李承训面门。

李承训险险避开。

达奚尔正补刀而追。

李恪提醒道：“李兄，从背后袭他。”

李承训迅速站稳脚跟，飞身游走，却在达奚尔正的身后，一刀便抵在了达奚尔正的后心要穴。

达奚尔正深吸了一口凉气。李承训道：“小子，三天以后，咱们再比过，三天后，我如在十招内败给你，我任你处置，如果你败给我，就永远在这个地方消失，如何？”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只是单纯地想为虬髯客解决麻烦。

达奚尔正冷冷地道：“好！”

说着拂袖而去。

虬髯客叹道：“这少年着实倔强。”便把达奚尔正的身世以及数次刺杀之事说了，众人面面相觑。

李承训道：”三天后我要了他的命。”

萧梦道：“别托大，刚才若非吴王提醒你，你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