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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说:黎明迟迟未至 作者:温风 更新时间:2017/12/26 6:26:53

文姐坐了下来,示意我也坐下,对我说了她在外奔走的进展:那个女人已经同意谅解,法院的关系我也疏通了,法官量刑会酌情从轻。等张律师再跑跑,取保候审办下来,你就能活蹦乱跳地出来了。记住,这次你惹得祸不小,所有人都为你担心,尤其是你姐姐,你出来后好好想想,把脾气收一收,别跟个炸药桶似的。

我没有回应,反而说:文姐,我早该明白的。

你说什么?

你说你对那个女人只会忍让一次,我信了,然而我忘记了一件事,有那个男人在场,你不仅会忍让第一次,还会忍让第二次第三次。文姐,我从没有想到你是如此柔情的女人,你敢爱敢恨,却始终不曾逾越底线;你不仅是我和姐姐的恩人,更是我所钦佩的人。

你钦佩一个狐狸精?文姐自嘲一笑,示意不用抬举她,其实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该了断的都了断了,我成了自由身,不受任何约束。等你出来后,房子你们住着,先让你姐姐考驾照,等你到年龄了也考,那辆车你们能开的话总比走路强。文姐从包里掏出一本存折,还有他给我的钱,其实有五万的,现在没剩多少了,我想来想去,留给你们吧。我一无所有地来到锦城,那我就选择一无所有地回去,不过说清楚,房车都在我的名下,你们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我忽略后几句话的调侃,沉默了一会儿:文姐,你真的要离开吗?

我再待在这里,除了痛苦之外,还能得到什么?文姐仰起头,平静地说,两年时间,锦城消磨了我两年的青春,我终于可以摆脱了。

文姐,还记得你家客厅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吗?画上题着一首唐婉的《钗头凤》,你还给我背过。

文姐起身,向门外走去,轻轻吟道: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在移交给法院审判之前,小艾的母亲回到了锦城,见到女儿之后,便要求见见女儿的男朋友。小艾便把母亲带到了看守所,我能想象阿姨走进来的惊愕和茫然,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我被带到了探监室,小艾一指我说:妈,这是我男朋友安雄。

阿姨脸色红白交替,小艾帮我一次,我帮小艾一次,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在这个特殊地点,原谅我言而无信了。

我对阿姨说:阿姨你别听小艾胡说,我们是同事关系,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小艾的男朋友叫方杰,最近有点闹别扭,这是小艾和你开玩笑哪。

小艾瞪了我一眼,阿姨的脸色舒展开来,对我和颜悦色地问:安雄是吧,这是怎么了?

他杀人了!小艾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说,看来她对我的出尔反尔出离愤怒。

阿姨的脸色又变了,我叹了一口气,对阿姨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女儿很好,让她和杰哥好好在一起吧。

我被狱警带走了,留下一脸呆滞的阿姨和一脸不高兴的小艾。

接下来的经历如梦一般,我被法院接收,出席了好几次庭审,经过张律师的辩护,加上那个泼妇愿意谅解,以及我年龄小的优势,法官做出了一审判决:判处被告人安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

按照中国的法律,缓刑两年其实是考验期,只要在两年之内再没有新的违法行为,就不用收监执行了。张律师松了一口气,这下连取保候审都不用了,直接就可以办理手续把人领走了。

我走出铁门的时候,来的人还不少,文姐、小艾、杰哥、唐瑾、张律师都来了,然而竟然没有姐姐。

文姐安慰我说:安静现在还躺在床上,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我知道是姐姐还在生我的气,点了点头。

杰哥算是四人中笑得最灿烂的,上来就握住了我的手:谢了啊,兄弟。

小艾怒道:亲热什么啊,给我滚过来!

杰哥立马屁颠屁颠地滚过去,后来我才知道,阿姨听了我的话之后,强硬要求小艾把杰哥叫过来让她看看。胳膊拧不过大腿,小艾不情不愿地找到了杰哥,果然,阿姨对成熟稳重的男人更青睐,杰哥年纪轻轻当上了一个大店的后勤部经理,又十分恭顺,把阿姨哄得团团转,就差当场订亲了。

杰哥得知是我的功劳后,心里自然存了一分感激。我私下里对他说:趁着阿姨还没走,把铁打热了。

杰哥给我比个大拇指,表示明白。

唐瑾只是来走个形式,见我出来了,招呼一声,把小艾和杰哥带上,开着宝马回店里。文姐先把张律师送回律师事务所,支付了最后一笔酬劳,结束愉快的合作,然后载我回家。

没想到扑了个空,姐姐不在家,文姐到卧室里看了看,又走出来在客厅乱转,我则眼尖地瞅到茶几上的水果盘压着一张纸条。我取出纸条,打开后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

文姐也看到了纸条,蛾眉立即皱了起来:散心?安静才来锦城多久,她熟悉锦城吗?

我把纸条放下,黯然道:是姐姐的字迹,她在锦城没什么朋友,出去散心,应该是刘思哲陪着她的。

文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转而问我:你刚出来,应该饿了,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人吃的,我给你做饭。

我没有阻止,坐在沙发里发呆。

姐姐,你在怪我的莽撞,可你知不知道,我都是为了你不受伤害。刘思哲不可信,你不想见我,又何必去招惹他?只要你说一声,我就是去睡天桥底下又如何?

食物的香气惊醒了我,文姐将一碗肉粥端上来,推到我面前:吃吧,吃完了睡一觉,安静应该就回来了。

我抬头看她,问了一句话:文姐,失去爱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如果让我形容文姐的表情变化,差不多就是阳光消隐,原本让人如沐春风,现在就让人心头萧冷,文姐勉强维持着最后的自尊: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失去姐姐,我能感觉得到。我说,如果失去了姐姐,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小雄,你或许从来没有发现,你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包括你的鲁莽,就是自私最大化的表现。文姐用冰凉的手抚摸我滚烫的额头,你不仅是依赖你姐姐,更想把你姐姐永远禁锢在你身边,不让她接触新的世界……

我没有!似乎被戳中了心灵的弱点,我失控了,没错,虽然我从一开始就说要给姐姐自由,要让姐姐幸福,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行,姐姐不能离开我,除了我,谁都不会对姐姐真心好!

正是这样的信念,让我对刘思哲始终充满敌意。

文姐没有让我的失控扩大,她的手始终按在我的额头,没有什么力气,我相信从小身子骨就弱的我和练过柔道的文姐比起来,绝无胜算,可文姐的手却渐渐让我的躁动沉寂下去,文姐说:刘思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没有深入了解,但这是安静的选择,就算人心隔肚皮,刘思哲不如表面上那么好,只要安静能及时悔悟,或者在看清刘思哲的面目后不再执著,她还会回到你身边的。你们姐弟俩要好好的,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对你起坏心的只有你姐姐,你要让安静自由一点。

文姐,除了姐姐,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文姐笑了一下: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把饭吃了,再不吃就凉了。

我这才拿起调羹,在我吃第一口的时候,文姐摸出烟盒,却发现是空的。我停住了手,将只抽了几根的红塔山递过去,文姐斜睇我一眼,接过来用烟盒打了一下我的头,摸出一根,熟练地点上,让我不要停,继续吃:我说的是我的家庭,安静知道一点,其实我们家离得不是很远,坐车的话也就四十分钟。我家哪,算是小康家庭吧,比一般家庭好一点,如果不是我的父母天天吵架的话,我或许不会连亲戚的去向都没问清楚就来锦城。我的父亲是包工头,怎么说来着,还算不错,平时抠点牙缝,也不是太贪,悔不该他鬼迷心窍,上了人家的当,迷上了赌博。家里越来越穷,母亲天天和他吵,我只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饿了就喝水。我不明白都到了那样一个地步,他们为什么不离婚,离婚了,无论我跟着谁,都比天天听他们争吵摔东西强。

我把粥吃完了,文姐讲完了故事,将抽了一半的烟塞我嘴里,拿起碗进了厨房,出来时说:你去睡会儿吧,我已经和瑾姐说好了,明天照常上班。

这样不太好吧,我这个样子……

瑾姐是总经理,有用人的权力,她想用谁就用谁,你别担心了,好好休息。

我谢了文姐,但还没走到房门口,文姐叫住了我:你把相册还给我吧,我要带上。

我看到文姐的手腕上还带着水晶手链,文姐到底还是从宋城来到锦城,再从锦城回去宋城,要带走这两样东西。

她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段回忆。

姐姐彻夜未归,我睡到五点醒来,再也睡不着,便去把房门开了一道缝,坐在床边听动静。一直到凌晨一点,我终于绝望,跪在了地上,任由泪水流落,姐姐,你要离开我了,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一阵头晕目眩,我骤然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文姐满是无奈地注视着我,我躺在床上,心沉甸甸的,提不起任何精神。但我还是坚持起来了,洗漱过后,文姐也把早饭做好,在我匆匆吃完之后,粒米未进的文姐没有去管狼藉的桌面,把我带上就出门了。

文姐将我送到了商店,恰巧碰上穿着运动装从另一边街道跑过来的小艾,后者立即就是厌恶地一皱眉,文姐则淡然许多,冲我挥挥手,本田继续上路。却不是回去,而是前进。

小艾跑到我面前,撇撇嘴道:你还真是傍了一个富婆啊,日子过得挺舒服,还辛辛苦苦上班干什么,让她拿男人的钱养你不就行了?

我充耳不闻,径直走进店里,杰哥已经在装箱子,见到我依旧热情。只是其他员工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杰哥让我别在意,我微笑摇头。

杰哥说,今天的客户比较多,当个经理照样安生不了,我送城北那一家,老先生的货得你单独去送了,你会开摩托吗?

不会。

杰哥挠挠头:没事儿,有时间再学,老先生买的是小东西,你随身带着也没什么,特殊情况,你坐公交车去吧,回来能报销的。说着将一只小箱子交给我。

我估算了一下,也就七八斤,便点点头,出去了。

刚出门就遇到一辆开来的二路汽车,我在招牌前挥了一下手,顺利上车。

车上人很少,我挑了一个靠近车门的座位坐下。

到了目的地,老头见到我很热情,我跟随杰哥来了几次,他认识我的。把我让进家门,给我泡茶,照旧是絮叨着,我侧身倾听,老头说:你前几次来的时候就不爱说话,一看就比较老实,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混社会,不好受吧?

我说,我家里情况不是很好,读下去负担太大,我觉得还是出来比较好。

孩子,你家里有什么人?

我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与我相依为命。

真可怜。

老头似乎憋了很多话,我遵照杰哥的吩咐静静聆听,老头说到了他孙子:我孙子比你大两三岁吧,现在在日本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我很喜欢日本,也想过出国,到日本去学习。我说,叹了一口气,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出来后,我也不敢再想太多。

老头安慰我:其实只要好好努力,攒够了钱,去日本并不难,我孙子给我写的信中,就提到了日本的风土人情,他说那地方很发达,国家现在整天喊超越日本,年轻人就要有这个劲头。我研究过日本的历史,通过对比,我也得出一个结论,首先,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十倍,我们的国内市场规模是日本的十倍,而中国的国土面积是日本的二十六倍,日本几乎所有的资源都需要进口,而中国不需要。中国几十年的发展,至少有一半时间与国际市场有关,也与激活国内市场有关,总而言之,中国和日本还有差距。我一把老骨头了,干不动了,未来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我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老头是学识渊博的一类人,在我告辞的时候,老头依依不舍地送我到门口:有时间常来坐坐,我一个人住着,周围都是年轻人,有自己的事,也不想去养老院,我还得等着孙子回来。

我连连答应。

在站牌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二路汽车,我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看到了对面的超市,想了想,我穿过马路,进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要在身上留一把刀,这是我的习惯吧,那一夜的黑暗与疯狂,让我早就不再觉得世界安全。

我只有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和姐姐,在我没有摆脱梦魇之前,不敢放下刀。

我只愿相信暴力催生暴力,但更能阻止暴力。

我把刀放进衣服里,摸了摸,心境安然。

既然等不到车,我索性随便溜达了一圈,过了两条街道,竟然发现这地方离姐姐工作的快餐店不远。我进入快餐店,扫一圈没看到姐姐,而刘思哲在餐台后站着,他一个店长,竟然每天和服务生似的,倒是奇特。

他已经看到了我,似乎在犹豫,终于还是招手将一个服务生叫过去,说了两句话。然后走到我面前,指指门外:我们出去说吧。我跟着他,他没什么异常,转身对我说:安静找过我,你知道吗?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安静有没有回去?

我摇头,刘思哲在原地转了两圈:那你还是去找找吧,安静不对劲,可能有危险。

我的心一沉,问:怎么回事?

一时半刻和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去找一下好,我不能再多说了。

我看了他一眼,冲向了路口,正好二路汽车转过街角,我挥手,车还没停稳就踏了上去。

心头的不安感逐渐强烈,我捂住胸口,姐姐,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景物飞速逝去,我将头靠在窗上。

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白色本田缓缓开过来,本田在我身前停下,文姐下车后问我: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我没时间和她细说,神色惶然地回答:我觉得姐姐出事了!

安静出事?谁说的?

刘思哲!他说姐姐现在没和她在一起,我怕姐姐出事,就回来了。

文姐想了想说:那这样,你先和我上去,看安静有没有回家,没有的话我们再一起去找。

我的脑子很乱,忙不迭地答应了。

上了三楼,文姐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我的不安感达到极致,姐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门开了,文姐第一个走进去,我紧随其后。没什么特殊的,家里一切如常,我们在能藏人的角落找了一遍,毫无线索。下楼时,文姐说:你跟我一起,不要分散,你没车,又在锦城人生地不熟的,乱跑的话只会更麻烦。

文姐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时一个劲儿地说:早知道我上午就不该去那些地方,应该马上找安静的。

文姐和我分别后,去了和杨子江有着甜蜜回忆的地方最后一次,彻底了断这段孽缘。她知道很痛苦,可她只能选择这样做,事后证明,不仅是文姐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圈又一圈,姐姐在锦城认识的人就那几个,走过的地方更是屈指可数,可就是没结果,问谁都说不知道。我还病急乱投医地到商店找小艾,小艾一听姐姐失踪,吃惊地说:怎么会这样?她再生你的气也不至于躲起来吧?

在一旁的杰哥看看天色,差不多快黑了:还是再回去看看,说不定人已经在家了。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谢过两人,匆匆向外走,杰哥冲我的背影挥手,瞅了瞅身边的小艾,两人最近在小艾母亲的“监督”下进展神速,他不由喃喃道:谢了,兄弟。

我回到车上,和文姐说了一下,她也赞同:好,那就回去。

这次回家,刚进门就感到不对劲,我发现姐姐的包放在了沙发上,水果盘下又压着一张纸条,文姐抢先一步把纸条抽出来打开,我凑近去看:生命只要好,不要长。

恍惚了很久,我才想起这是亦舒的一句话,姐姐最爱看亦舒的小说了,在那样艰难地岁月里,仿佛有一本书相伴,就是姐姐最大的幸福。

文姐还在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在颤抖,我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我对这样的味道是如此敏感,第一时间就觅到了源泉——

我猛然推开文姐,冲向卧室,当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只感到全世界的黑暗向我袭来,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明,都被黑暗淹没——

文姐也冲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泪水在双颊肆意流淌——

姐姐,你说过的,你从小就给了我承诺,你不会抛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我一直记着,一直相信你能遵守承诺。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我知道你不敢面对世间的不公,不敢去反抗许多人眼中的道德——

那些伪君子,他们说道德,其实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说公平,其实背地里全是肮脏的交易;他们说一套做一套,他们把持着这个社会的话语权,他们总是认为他们是对的——

很多人妥协了,姐姐,你也妥协了。为了你不受伤害,我也选择妥协,我不能让你哭,不能让你为我而痛苦,但我还是企图将你留在身边,我想继续受你的呵护,而我能回报你的,只有我的一生——

我愿意用我一生爱你——

房间里,已经被鲜血填满,姐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但神情安然,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的手腕,有着丑陋的伤口,血不流了。我知道,那代表着生命的消逝,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将姐姐还给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就这样走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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