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姐姐叫我起床，我们姐弟俩单独吃早餐，文姐还在睡。

姐姐说：我问过文姬了，坐二路汽车会经过你上班的地方，现在文姬不能开车送你，你自己去吧。

我点点头，又随意扒了两口，把碗送进厨房，出门了。

这一年，传奇歌手刀郎尚未火遍大江南北，名气仅限于**一带，《2002年的第一场雪》不仅未曾传唱全国，甚至还没有出世。踏上二路汽车，北国干冷的天气让人直打哆嗦，车里温暖不少，因为时间尚早，上车的人少，我顺利寻到了一个座位。

邻座有人在哼一首歌，我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歌，只觉得很好听。后来才得知，是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旋律貌似是日本的，就是歌词不同，买没买版权不知道，买了是翻唱，没买是抄袭。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 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 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 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 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 形影不离

如果 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 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 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那里

……

下了二路汽车，我低着头进店，迎面又碰上小艾，她说：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的？

我抬头看她，淡淡地说：她是我的恩人。

谁不知道她是杨老板的小蜜？当一个插足者，破坏人家的感情，能是什么好东西？小艾一个劲地冷笑。

我想起了杰哥的话，本来逐渐愤怒的我脑子沉静下来：你是不是遭遇了类似的家变？

小艾一甩马尾——这貌似是她的标准动作，无论开不开心，都会这样做：这事你管不着，要不是瑾姐坚持，我自己做主就能开除你！

你听过一句话吗？

狗仗人势，哈巴狗往往比她的主人叫得还凶。

你……

杰哥已经在一边看了很久，这时候终于蹦出来，给了我一拳头，没怎么用力，看样子也是憋着笑：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才来几天就敢跟艾姐顶嘴？还不道歉！

听到杰哥的那个“艾姐”，不仅我笑了，小艾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小艾踢了杰哥一脚，甩了甩马尾，斜乜着白眼撩人：行了行了，知道你是瑾姐新晋的男宠，给你个面子，不计较了。

我有点喜欢她了，虽然嘴欠一点，起码不矫情。

小艾回归工作岗位，我和杰哥去送货，路上杰哥给我讲了小艾刚到店里时的轶事：小艾那时初中都没上完，和家里闹僵后，被唐姐收留，在店里做会计。小艾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还总添乱，唐姐为了磨砺她急躁的性子，就把她调到售货员的岗位，你也知道，小艾长得招人待见，那些客人难免有一些素质不好的，对小艾动手动脚。我记得那一天我送货回来，小艾正被一个客人纠缠，本来只是嘴上占点便宜，后来客人直接把手往小艾的裙子里伸，当场就把小艾惹毛了！她跑到货架那边拿了一把菜刀，看那架势真要见血才肯罢休，把客人吓得落荒而逃，唐姐批评她没大没小，不过也没责罚，本就是那客人的不对，我们是做生意的，但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后来那客人照来，就是规矩了许多，看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我头一次发现男人还真贱。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问：杰哥，你和小艾的事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哪能那么快？而且我昨天还得罪了她，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有得熬了。杰哥不停地摇头。

把货给客户送到，杰哥说：小艾和我说了，你过了这个月就不用跟着我了，好好干，别跟我似的。我是为了小艾才留在这家店，加上唐姐对我不错，我才赖着不走，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我就辞职，一个同学想叫我到北京帮忙很久了。

杰哥你别这么说，你是好人，小艾迟早会看清这一点。

好人有什么用？女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好人。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杰哥，求你一件事。

杰哥跨上摩托，把头盔戴好，对正在戴头盔的我说：我有什么能帮你？

我想请你和小艾说一说，请她帮我个忙。

让我和小艾说？到底什么事？

就是……让小艾当我几天女朋友，报酬好说。

正准备插钥匙的杰哥停止了动作，他还把头盔拿下来，顺便点了一根烟，吞云烟雾一阵才问：怎么回事？和我详细说说吧。

我姐姐催着我找对象，我不想找，又不想逆着姐姐的意思，想让小艾对付一下。

是这样啊，那你和我说不着，我做不了主。

我能不知道你做不了主，我暗自嘀咕着，嘴上说，我怕杰哥你多想，所以和你说一下。

杰哥笑了：小鬼头心眼就是多，在我没有正大光明的底气说小艾是我女朋友之前，悉听尊便吧。

一路上我还和杰哥讨论了怎么和小艾开口为好，杰哥以他对小艾的了解，小艾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嘴上也不是太积德，其实骨子里还是面冷心热，只要和她好好说，小艾会理解的，也就不难答应。

果然，当我在吃午饭的间隙找到小艾，吞吞吐吐说明情况之后，她打量了很久，笑眯眯地说：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啊，没问题，我答应了，不过我不要报酬，都是一个店里的员工，谈钱太俗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也答应我做几天我的男朋友。

我眨眨眼，很是不解，小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隐：我妈从云南回来了，要来看我，我之前和她通信，为了不让我妈担心，就撒了个谎，说是我交了个男朋友，挺照顾我的，让她放心。如果不是你，我准备找方杰帮忙的，我妈要是知道我骗她，一定会不放心，说不定会把我带到云南，我虽然恨那个人，但我还是要留在锦城，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割舍不掉。

我赶紧说：其实杰哥人很好的，你找他帮忙就好，我还是给钱吧，或者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玩什么，和我说，我尽量满足你。

方杰不行，我说过他是直肠子，不擅长撒谎，说不定临阵露怯，那就糟了。小艾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而你，我就很放心，从你怂恿方杰给我下套开始，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而且，我们年龄相仿，不会引起我妈太大的怀疑。

我苦笑说：最后一条你想错了，就是因为我小，你妈不仅会怀疑，还会担心，毕竟我们年龄都不大，而杰哥的成熟才更能打消阿姨的疑虑。

小艾甩甩马尾，示意我住嘴：我不管了，你要是想我帮你，你就得帮我这一次！

想来想去，我在锦城认识的女人除了文姐、小艾，就是唐瑾了，还是一句话没有正式说过的那种，不说唐瑾答应的几率太低，就她那成熟的气质，姐姐怎么会相信我们能在一起耍朋友？文姐那是肯定不行，就算文姐愿意配合，姐姐能接受吗？纵然姐姐接受了，同在一个屋檐下，迟早得穿帮。

如此一来，小艾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答应了，小艾眉开眼笑，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如一弯新月：一言为定，什么时候见你姐姐？

过几天再说，我和姐姐透透气。

有了小艾的保证，我卸下了一个重担，不过一想到姐姐义无反顾地跳进刘思哲挖的火坑，心情又骤然沉闷起来。我抬起头，太阳在天中悬挂，干冷天气下尚能保持一丝温暖，刘思哲啊刘思哲，希望你能伤害姐姐轻一点，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陪葬！

杰哥来问我进展如何，我摩挲着手上被刀锋划破、已经结痂的伤口说：小艾答应了。

那就好。杰哥看了看左右，把烟盒摸出来，我抬起眼皮，他犹豫半天，却只是把烟盒在手里把玩，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和小艾亲亲密密，虽说是演戏。

我淡淡笑道：我宁愿不要这样演戏，我姐姐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她想让我快点长大。我不能干预姐姐的选择，姐姐给了二次生命，为了姐姐，我什么都能做，所以我要让姐姐放心才行。

杰哥愣了半天，才半懂不懂地说了一句：你们姐弟之间感情真好。

下午下班，我在路口等公交车，跨上摩托的杰哥说：我送送你吧？

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在没有文姐相送的情况下，和我一同下班的姐姐，只能选择坐公交车。

等到的第一辆公交车我上去后没发现姐姐，又下来了，引起一车人的大眼瞪小眼。第二辆来之后，我在下面观察了一会儿，司机都不耐烦了：你到底上不上？

我上去了，看到坐在最后排的就是姐姐，而她旁边，竟然是刘思哲。

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姐姐看到我，略显惊讶，刘思哲则冲我点头微笑，十分和善。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用拳头砸碎他虚伪的笑容。

车上虽然人不是很多，但已经没有座位了，刘思哲起身给我让座，姐姐说不用的时候，我已经一屁股坐了下去。

刘思哲面不改色，无论我对他有多大的敌意，他总是能保持好脾气，以柔克刚。而我知道他的真正弱点，但我不愿利用，因为会伤害到文姐，人不能忘本，文姐对我和姐姐有恩，我怎能利用她来达到我的目的？

我对姐姐说：我今天和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她已经答应，我和她说过几天请她吃饭，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替我把把关。

姐姐高兴地说：真的？太好了，我一定去，还得打扮漂亮点，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平常打扮就可以，无论什么时候，姐姐在我眼里都是最漂亮的。

贫嘴！姐姐笑得那么开心，转向刘思哲，阿哲，要不要那天你也一起来？

刘思哲微笑着说，极尽温柔：不用，我的身份不好插一脚。

姐姐没有强求，跳起来和他站在一起，两人亲密地说着话，竟然完全把我抛到了一边。

我的手在衣服里**着，但抬眼看见姐姐的笑容，我犹豫了，终于还是放松下来，紧紧闭上眼睛。

姐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回到家里，文姐竟然在哼着歌做饭，姐姐在楼下和刘思哲依依惜别，进门后脸色还带着粉色晕染的甜蜜。其实姐姐邀请刘思哲上来坐坐，我能看出他其实是心动的，但明显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所以还是拒绝了。姐姐只是稍稍有些失望，觉得可能刘思哲还没有做好准备，并不强求。

文姬，你伤还没好，我来吧。姐姐走进厨房。

文姐笑道：我又不是手脚不灵便，还没到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地步，我准备明天就去上班。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再休息骨头都酥了，还是上班好，不至于在家里闲着无聊。

两人在厨房说着话，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在衣服里**，眼神越来越冷。

这一顿晚饭吃得十分温馨，文姐的心情基本恢复，姐姐因为我不再和她唱反调、且已经有了女朋友更是高兴，我也装作开心地样子，算是其乐融融。文姐提议喝点红酒，姐姐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还笑着说：长这么大，别说红酒，连白酒我都没喝过。

一直滴酒不沾的姐姐仅仅喝了两杯，红晕便在她无瑕的双颊展开，她说：不行不行，头有点晕，你们喝吧，我得去躺一会儿。

我扶着姐姐进了主卧，回来时发现文姐在叼着香烟喷云吐雾，她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我也不客气，掏出在店里买的红塔山，捏出一根，跟文姐借火。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抽烟，文姐说：小雄，你越来越学坏了，不过没关系，男孩子坏一点才有女生喜欢，听安静说，你那个女朋友和你一般大？

嗯，和我年龄相仿。

都是孩子啊。文姐感叹，她拍着我的脸，醉眼迷离，你们这个年龄还是要好好上学，能有个好出路，而不是匆匆忙忙地谈恋爱结婚，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小雄，你看看我，过早地跑出来，跟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男人，说到底是我贱，他也没有勇气，不然他说去哪儿，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敢跟着。

我不敢接话，文姐忽然凑近我，吐出一口热气，酒气混合着烟味被我吸入肺腑：小雄，上次我说的话还记得吧？想不想和我好一次？不用你负责的，我现在越来越想着叛逆一回，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放心，明天我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不会让你为难。

我摇摇头，文姐笑着说，有点痴狂了，如那一晚：我知道，我知道的，其实，你喜欢的是安静吧？她可是你姐姐啊，你们一母同胞……

我打断了文姐的话：不，我和姐姐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抱养的，后来才有的我。但在我眼里，姐姐就是姐姐，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是我姐姐。

原来你们不是亲姐弟啊？文姐喃喃道。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亲姐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她是我姐姐，我唯一的亲人。

文姐不在意地一摆手：我懂，安静很照顾你，是真的作为姐姐照顾你长到这么大，你们姐弟之间的感情深厚可以理解。既然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何必想那么多？

我心灰意冷地说：姐姐早就和我说了，从踏上锦城土地的那一刻，我和她就只是姐弟，何况，姐姐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不能干涉。

文姐把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塞到我的嘴里，从我手里接过还剩三分之一的红塔山，放在唇边轻吸一口：你说的是刘思哲吧？虽然我认同你的话，刘思哲可能真是对我贼心不死，但我也认为，他接近安静就是为了开始新生活，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也不要把我想得太有魅力，刘思哲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谁的女人，正常的男人不都该觉得恶心吗？

我赶紧摇手：文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姐冲我挤挤眼：别紧张，你看，如果按照你的推断，刘思哲接近安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标在我，那你和我发生点关系，对刘思哲来说不等于最大的讽刺吗？

我苦笑不已，这逻辑听着还真是新鲜，我可不敢苟同。想了想，我还是决定问一下：文姐，你对刘思哲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这么问我一时间还真不好回答，怎么说哪，一般般吧，要是在我自由的时候刘思哲能进入我的心，现在我可能都和他结婚了，过上正常一些的生活。文姐淡淡一笑，说这些没用，反正是不可能的，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耽误人家啊！我这样的女人，如果要找一个结婚成家的人，一定要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不能欺骗，我不想在谎言中过日子。

我张张嘴，试探着说：如果刘思哲不在意你的过往呢？你能不能接受？

文姐看了看我，起身把烟灰缸拿过来，将烟蒂按熄，再点燃一根，抽到一半才继续说：不行，刘思哲是好人，我和他比较熟悉，刘家是书香世家，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要面子，若是我和他结婚了，一旦传出闲言碎语，左右为难的还是他啊。算了算了，等我回宋城之后再说吧，让家里安排相亲，反正以我的样貌，就算历史不太光彩，也总有人要的。

这倒是实话，文姐又说：说起来，你们到底是为什么非得在锦城扎根？现在你也长大了，不用安静操多少心，把丧事**，在宋城难道连一天都过不下去？

我沉默不语，文姐见我不说，也不相逼：行了，早点睡吧，我来收拾，明早一起上班。

我抽了最后一口烟，烟蒂丢到烟灰缸里，默默起身，走到房间门口时想起一件事，回头对收拾碗筷的文姐说：如果……

文姐抬头，不解道：如果什么？

如果那个泼妇再来找你，你不要不还手，我知道你练过柔道，让她一只手也能打得过。

文姐先是愕然，然后露出灿烂地笑容：没白养你，知道了，这次只是因为我不想闹得太大而已。她示意我先别动，跑到主卧将那本相册拿出来，交给我，收着吧，让你多看看文姐我，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找我。

关上房门的时候，本来被文姐调戏的话搞得心痒痒的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走到床边坐下，相册放在床头柜上。我翻开后，一页页的看，和最初看到的一样，还是那些照片，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总感觉多了一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第三页发现，有一张照片是当初没有的。原本第三页有四张照片，现在有了五张，这张照片在中间，由于每一页照片的排列顺序不一样，不是特别规律，才让我找了这么久。

这张照片是文姐的单人照，不知道谁给她拍的，背景在高楼大厦，貌似就是锦城市中心那一块，文姐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手势，美丽的脸向上扬起，双目微眯。就算我再不专业，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实在具有艺术性，让人看了身心愉悦，觉得照片中身处闹市之中的女子如天使一般，在凡间的滚滚红尘里来去，依旧洁白无瑕。

鬼使神差一般，我把照片单独抽出来，翻到背面，上面写着拍摄时间，就在我和姐姐来锦城的第二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题的一行字，是李义山的一句诗：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照片有可能是杨子江给文姐拍的，然后被那个泼妇发现了，特意选在视察百货商店时让杨子江把文姐诓过去，让商店那么多员工看热闹，文姐的脸真是被踩到地上，不仅踩了，还使劲跺了七八脚。我从没有觉得文姐所做的事是完全正确的，但这个泼妇如此恶毒，若不是文姐保持了克制，指不定鹿死谁手。

文姐，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你要把你所有的青春都耗干净才会幡然醒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