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烫手的配枪

到看守所将近晚上十点，先到外边的值班室跟值班民警办交接手续，然后把嫌犯带到大门边上的一个小过道前，小过道有一米多宽，五六米长，两头是结实的铁栅栏门，值班民警打开铁门，保全给嫌犯下了脚镣。

“发什么楞！进去！”值班民警喝斥着一把将嫌犯推了进去，随即铁栅栏上锁。“转过来，手朝后，对，抬高点，再高点，你小脑没发育好不是？胳膊也不会抬？再过来点！”那民警继续训着嫌犯。一路上嫌犯还算听话，没给我们惹什么麻烦，我看着有点过意不去，嘴里说着：“行了，可以了。”手伸进铁栅栏里给他开了手铐。然后值班民警命令他走到小过道那头，由里边的民警隔着栅栏给他铐上看守所的手铐，再打开铁门带进去。

交接完毕我跟保全、马凯站在大门外等朱大队。自从朱大队下放到看守所，我们每次去看守所送嫌犯都要跟他聊会儿，这次也不例外。

一会儿朱大队从值班室的后门晃了出来，肥大的身躯把夏季执勤服撑得鼓鼓囊囊的。

“佛爷，你可是又胖了一圈呀！”保全笑着说。

“见天儿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屁事没有，能不胖？”朱大队瞅了眼自己的肚子自嘲的说。又低头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笑眯眯的说：“我猜你们仨儿还没正经吃晚饭，对不对？”

我、保全马凯都笑了，保全冲朱大队一树大拇指：“对，您老真高明！”

朱大队呵呵一笑：“你们仨小子真有口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一得好酒就来。前天山西一战友找我玩，带了几瓶十年的汾酒，还剩两瓶，就在我车上。走吧，我请，说，想吃啥？”

我们就饭点时一人啃了一烧饼，朱大队一说吃饭我的肠胃立马不争气的咕噜起来，嘴里也条件反射的直流口水。我咽了口唾沫：“行，听佛爷的，咱也尝尝这十年的汾酒，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一口酒也没敢喝。”

“佛爷，我是真想跟您去喝酒。可事儿没办完不是，我身上还带着家伙呢，得先回分局枪库还枪。再说这枪就是一雷，我带着它也吃不安生。”保全说着拍了拍手包里的枪。保全说得没错，这次去四川抓嫌犯不带枪不安全，带了它又怕出事，一路上我俩除了盯防嫌犯就是操它的心。朱大队是懂规矩的，也知道他带着枪吃不踏实，就点了点头。

保全使用的是一把全新的九二式手枪。九二手枪重量轻，威力大，精度高，弹匣容弹量大，足足有十五发子弹，是五四和**的两倍。当初他刚到市局时局领导为了他的安全特意将这种装备没多久的新枪批给他使用，后来保全调到我们分局，这把九二也随着一起来到了分局枪库。

“我想跟你去枪库瞧瞧。”马凯笑嘻嘻的说。

“枪库有什么好看得，一股子枪油味儿，能熏死你。得了，凯子想去就跟我走吧。那佛爷，军儿，我们走了，回见。”说着保全马凯开车走了。

不是保全小心，现在我们公安系统对使用枪械加着一万个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出问题。领导怕，小民警更怕，怕走火伤人，怕打错人，更怕丢枪。一旦丢枪，轻者处分重则双开，点背了进去住几年都有可能。听老刑警说八九十年代那会他们的配枪才叫真正的配枪，天天带身上，要不就扔宿舍扔家，晚上塞枕头下面，说是枕着枪睡觉特别踏实。还听他们说枪能辟邪，走夜路带着不会遇到脏东西，鬼神皆避。

以前的配枪不象现在基本上是**，那会清一色全是五四，劲儿大动静也大，一开枪震得耳朵嗡嗡的响。民警家里要是遇到娶媳妇出殡什么的，都爱“砰砰”放几枪听个响，不为别的，就为红事热闹，白事肃穆。要是民警回趟农村老家，肯定会被馋枪的亲戚朋友缠着开两枪过过瘾，没说得，领到野地，对着大树或者天上“砰砰”就是几下。子弹造完了跟领导要，领导也不问你的子弹是怎么消耗的，要就给。

过去那种美好日子早已成了传说，现在对枪械管理得非常严格。用枪前先得跟领导打报告，中队长、大队长批准了还得局长或者政委签字，这才能去枪库领枪。到枪库保管员不会乱给你枪，只给你所持有的持枪证上的枪。领过枪现场验枪，没问题再领子弹，然后登记，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领什么型号手枪一把（还得写清枪号），子弹若干发，最后签上大名。等到还枪得时候少一颗子弹都得说清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开得枪，谁能证明你开了枪，然后这报告上交领导审查，领导认为没问题了才算是过关。

还有，少一发子弹得还一个空弹壳。每颗弹壳后面都有自己的编号，你用其他空弹壳根本蒙不过去，这么做的目的是怕民警私藏弹药。我一直觉得民警现在配枪的叫法是不准确的，因为我们对它只有短暂的使用权，压根没有包管权，更不要说所有权了。

由于我们分局的枪库保管着几十把手枪、微型冲锋枪、步枪和各种配套的子弹，所以安保措施很严格。除了遵照**三铁一器的要求外（铁门、铁窗、铁柜、报警器），还有三百六十度红外报警装置和二十四小时全程视频监控，所有进出库房的人都会留有影像。这样严格的安保措施别说是人，就是进只老鼠也知道。枪库还严格执行双人双锁、枪弹分离的管理制度。枪库门和枪柜门得同时有两个人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单单一个人根本无法将枪库大门打开，更不要说是取枪拿子弹了。

目送保全离开，我跟朱大队去停车场开车。

“可以呀佛爷，换车了，这猎豹比那切诺基强多了！”我羡慕的围着朱大队的猎豹越野车转了一圈。朱大队一笑：“那台切诺基太老了，老坏，你嫂子怕不安全，非得叫再买一台，我太胖，开不惯轿车，就又买了台越野车。”

朱大队能买上几十万的越野车靠得是他媳妇。十几年前他媳妇从纺织厂下岗后开始上街摆摊卖服装，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好几家专卖店，挣得钱也越来越多，朱大队的体型也跟着越来越胖。朱大队很早就有台切诺基吉普，他为人低调，平常上班很少开，倒是我们这帮在他手下干活的弟兄们没少开，朱大队还得管加油、修车，但人家朱大队笑呵呵的从没当回事。现在朱大队调到了看守所，看守所在市郊，周围还是庄稼地，离家特别远，交通不方便，朱大队这才天天开车上下班。

朱大队开车到了一家他常去的小店，要了一个砂锅，炒了个回锅肉，点了俩小菜。我跟老板要了俩大玻璃杯，本来想照老规矩把那瓶十年的汾酒一人一半的干掉，忽得看见朱大队的一身肥肉，停了手说：“佛爷，您这三高可好长时间了，嫂子没少交待，叫你少酒少肉多菜。要不这酒你少喝点儿？”“屁话，娘们的话能听？听了不成娘们了？不叫喝酒不叫吃肉，活着有屁味？半斤没事，倒！”朱大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跟朱大队是熟透了的人，也不跟他客气，再一个是真饿了，跟他碰了一个后狼吐虎咽的吃起来。等我感觉差不多了，桌上的肉多一半进了我肚子，半斤酒也快没了，于是肠胃不再闹腾了，浑身上下也舒服了。我这才停了嘴，递给朱大队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佛爷，兄弟我欠你一个情，不是你扛着，局里这次铁定收拾我！”

“光说那没用的屁话，我是那个案子的负责人，躲都躲不过，局里肯定得先修理我，要不上面能同意？再说你不是也挨处分了嘛，好好的中队长给撸了，以后这话别再说。来，走一个。”

朱大队跟我碰了一个后故做洒脱的说：“我现在美得很，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加班，还有礼拜天！除了值夜班，每天晚上都能在家守着你嫂子，打我去刑警队上班那过过这种生活？把你嫂子美得 ‘早知道这样，你就该早早犯个错儿去看守所，看以前把你忙得，成天不见个人影，现在咱家才象个家样。’”说完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忙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混到退休算球。”

朱大队干了半辈子的公安，破案无数，立功无数，得嘉奖无数，身上受伤也无数，到最后却落了一个发配看守所的下场，我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

按理说我们办常青的那个案子没一点毛病，抛开他跟嫌犯身材一样不说，单单半夜三更翻墙入室这一点我们警察就有限制他人身自由的权利，直至事情调查清楚为止。再说法律还规定，公民有协助人民警察调查的义务，我们把他请到公安局也不算犯错。而且我们即没有刑讯逼供，更没有留置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从哪来说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现实不讲这个，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要塞牙，谁叫他爹是副市长呢！想到时这我愤然骂道：“他妈的，不公平！”

朱大队拍拍我肩膀：“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这就是命，别想那么多，我是不行了，你要好好干。你这货肯干，能干，还他妈机灵，比我强多了。好好干啊，说不定那一天我得管你叫裴局，我可是盼着这一天呢。”说完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半斤酒下肚我有了点粪土当年万户候的慷慨，大声道：“我也不想当什么狗屁局长，我就想办常青！我敢肯定这小子百分之百的有毛病！可惜呀，当时胡局他们再晚来一会儿他就吐口了，就差那一小会儿，真他娘可惜！现在可好，讯问笔录全给毁了，案底也没留，操他妈！”我愤愤不平的拍了下桌子，惹得临桌的客人纷纷看我。

“你给我消停会儿，嚷嚷什么？这就是咱办得一个错案，错就是错了，别不服气！人家常青堂堂的市长公子能干什么坏事？顶了天也就是调戏个大学生什么的。就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去哪找证据？你小子给我歇歇，别他妈找事！”朱大队不以为然的训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