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意外

到了审讯室，保全先围着瘦高个慢慢转了一圈，然后站他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这家伙有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净，一身名牌，刚给他上铐子时我特意看了他的双手，白皙、细腻（这说明他从未做过重体力劳动），左手腕还戴了一块不知道真假的瑞士表，光看外表就是一标准的官二代或者富二代，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外表光鲜的年轻人竟是一个入户盗窃的大盗？

保全足足看了他有两分多钟，直盯得这孙子发毛，这才回到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跟我互相点了根烟，然后爱理不理的对着明显害怕的那货问：“进过监狱没？”

“没，没。”瘦高个紧张的小声回答。

“哦，那看守所呢？”

“也没。”瘦高个怯怯的说。

“都没进去过呀，可惜了，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到了那儿你就知道外面有多好，不犯错有多好。知道不？多坏的人到了这俩地儿都会后悔，后悔他自己不该干坏事儿！”

那货听了这话身子抖得更厉害，脸上除了紧张更多了恐惧。保全嘿嘿一笑，又接着问：“今年没二十六吧？”

瘦高个赶紧连连点头。

“多年轻，多好的岁数，这要是真把你弄监狱里，你下半辈子可就废了！”

说完这话保全就不再理他，自顾自的跟我抽烟。足足过了有十几分钟，我俩一句话也没说，烟雾缭绕的审讯室里静的可怕，除了瘦高个粗重的**声，就是我俩喷出烟气的细小声音。

约莫又过了五六分钟，这家伙怯懦的小声说：“我想喝水。”保全瞪他一眼：“喊报告，叫警官，一点规矩都不懂。”

“报告警官，我，我想喝水。”

“喝水？可以呀！说！说出来就叫你喝个够。”保全不紧不慢的摇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说。

瘦高个舔了舔嘴唇，没敢再吭气，有些绝望的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我呵呵一笑，对保全说：“李科长，别生气，他不是还小，不懂事嘛，先叫他喝水，喝完了他自然就说了。”（叫保全科长也是策略之一，目的是叫嫌犯知道，他犯的罪过影响很大，连科长都亲自来审，不说肯定不行。）说完我拿了半瓶矿泉水，走过去喂他喝，这货一口气就喝完了，然后满怀激动的看了我一眼，十分感激的说了声谢谢。我微微一笑，又顺手用纸巾把他嘴角溢出的水擦掉，然后问：“想好了没？想好了就说吧，不说你过了这一关。”

可这王八蛋把头一垂，又一言不发了。

保全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厉声吼道：“赶紧说！就你那点儿破事儿我们门儿清，你他妈说也好，不说也好，照样能定你的罪。别以为没你的口供就治不了你，你听着，我们早就开始查你了。”说着保全点了点桌子上的空白稿纸：“你的资料都在我这，档案室里更多。想不想看？想看现在就给你看看？”瘦高个抬头，又一脸恐惧的摇头。保全冷笑了一声：“我警告你，别在这儿装大把蒜，这不是装的地儿！多牛逼的人到了这儿也得变成耗子！”停了下又接着说：“让你说是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别给脸不要脸，惹毛了爷，现在就把你移交给监察院，过不了几天就能送你进监狱……”

保全还没说完，瘦高个忽然捂着肚子带着哭腔说：“报告警官，我想上厕所。”

“憋着！不说就憋着，憋不住就他妈拉裤裆里头，老子不嫌臭，拉吧！你大爷的，还治不了你了。”保全故作凶狠的说。

我连忙说：“别呀，李科长，咱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说完给马凯递了个眼色，我们两个给他开了老虎凳，上好背铐，带到厕所，然后打开一只手铐，把这只铐环铐在蹲位后的铁管子上，我跟马凯站在边上捂着鼻子等他完事再带回去。说实话那味儿挺大的，但我俩不敢走开，因为绝对不能叫嫌犯离开看管民警的视线，这些家伙都是人精，抓住丁点机会就能脱逃，即便不跑，闹个自残自杀什么的也够我们喝一壶。

等他拉完了带回审讯室，锁到老虎凳里。没一会这货又想上厕所，没办法又开开老虎凳，再带他去，回来后他还要上，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六趟。我虽然被他折腾的想骂人，可心里一直在偷偷乐，这样的货我见得多了，这是吓得窜稀了，这时候他的意志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只要我们再加把劲，轻轻给他施加那怕是一丁点的压力，就能得到口供。

最后一次把他锁在老虎凳上后，已经是五点多钟。夏天的天亮得早，这会儿外面已经大亮了，马路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汽车喇叭声。我叫马凯拉上窗帘，屋里又变得幽暗起来。人还是很惧怕黑暗环境的，在这种环境中比较容易得到嫌犯的口供。

“说吧，不说你过不了这一关，说了你就没事儿了。”把瘦高个在老虎凳上锁好后，我盯着他的眼睛平静而又带着一丝关心的说。

终于，瘦高个抬起了头，对着保全怯怯的问：“你，你是专门从北京过来的？”这家伙开口了，但他说得话保全一下没弄明白，坐在椅子上楞了一下。猛的从我心底闪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我脑子忽得一亮，想也没想马上张口就说：“不错，李科长是特意从北京，从部里下来的，就是为了办你这个案子，说吧，早死早脱生，早说早解放。”

听了这话，瘦高个象个气球被我用针捅破了，一下子泄了气，颓废的瘫在老虎凳上喃喃自语道：“真叫我猜中了，真是从北京下来的……”过了会傻傻的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和保全交换下眼色，都是心中暗喜，接着保全不动声色的命令马凯：“小马，记录。”马凯这才双手放在键盘上，准备记录。

“我说，那还是三年前，我第一次……”就在这个时候，“嘭”的一声巨响，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跟着旋风一下闯进来好几个人。

我跟保全吓了一跳，两人的右手同时下意识的去右腰上的快拔枪套里掏枪，一摸，妈蛋！什么也没有，这才想起来枪都在分局枪库里锁着，枪套也扔办公室了，掏卵子呀！

这时候那帮人已经到了我们跟前，我和保全一瞧闯进来的人，同时楞住了。

领头的是我们分局的老大胡局长，后面跟着市局督察支队的两名督察，再后面竟然是个穿着白警衫的二级警监，细一看，我的天，是市局白玉泰白副局长。白局长今年五十三岁，参加公安工作整整三十五年，他在我市公安系统是位超级重量级人物。自从他十八岁参加公安工作以来，多次立功受奖，破获了无数的大案要案，零三年在他的直接指挥部署下一举端掉了以石二辈为首的黑社会集团，被省公安厅命名为打黑英雄。他还是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做为全国公安系统的杰出代表在北京被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过。白局在打击犯罪分子的过程中多次受伤，右手只剩下四个手指，混黑道的一提“白九指”没有不害怕的。

做为市局的**副局长，白玉泰白局在我市公安系统威信极高，好多分局和派出所的领导见了他比见到正牌局长还紧张，他说话有时候比局长都管用。胡老大别看平时在我们跟前威风凛凛的，一遇到白局就温顺的象只猫，这倒不是胡局胆小怕领导，而是因为多少年前他还在刑警队的时候就是白局手下的小兄弟。最近有人传，说白局要调到省厅高就，我们都挺高兴的，象白局这样业务能力强、成就显著的领导早该升上去了。

我平常可是只在电视和**台上看见过白局，现在一见到我的偶像，晕晕乎乎中就想站起来敬礼。手还没举起来，胡局长已经指着我鼻子骂开了：“谁他妈叫你们瞎抓人！这身警服还想不想穿了？赶紧放人！”

说话的功夫，白局长走到瘦高个跟前，一脸心疼的摸着他的头。瘦高个可怜巴巴的喊着：“白叔叔！白叔叔！”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他涉嫌，涉嫌盗窃，我们怀疑他是连环盗窃案的主犯。”我有点结巴的回答，同时预感要出大麻烦。

“怀疑！还盗窃？”胡局不可思议的看了瘦高个一眼，“证据呢？有证据没有？”

保全和马凯赶快把相机、平板放到桌上。“这是我们在他身上起获的赃物。”

“赃物？这都是我买的！发票还在家里放着！”刚才还恐慌到要屙裤子的瘦高个瞬间学会了变脸一样的暴怒起来。

我身子猛得一震，血液象被抽干一样，手脚一片冰凉。

“开铐！”胡局几乎蹦了起来。

“胡局，我们怀疑他还有其他案子，刚才你们再晚来一会儿，他就说了。”保全在胡局耳朵边小声说道。

“证据呢！有证据没有？”胡局一改往常对保全的和颜悦色，近乎咆哮的叫着。

保全狼狈的摇摇头：“没有。”

“你们这是刑讯逼供！是犯罪！知道他是谁吗？他叫常青，是省电视台的高级编导，这次做为省电视台的业务骨干来我们市电视台做技术指导。他爸爸是市委**、市常务副市长、市纪检委**常建国常市长，他会盗窃？开玩笑！开铐——！”

上午我和朱大队被叫到了局长办公室。胡局长铁青着脸坐在办公桌后，焦政委抽着烟坐在沙发上。

“老朱，你是老同志了，案子破了那么多，怎么就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现在我们分局可是出了大名！常青那孩子快吓傻了，哭了一上午，他妈说要到省厅去告我们分局，你说，咋办？还有，以后叫我们分局怎么去跟常市长汇报工作？嗯？”

“胡局，昨晚上是我带队抓的人，出什么事我负责，跟局里没关系，不行我亲自去跟常建国市长解释。”朱大队停了下看了看我又接着说：“再说这个常青半夜三更不走大门，鬼鬼祟祟的翻墙入院，这本身就叫人怀疑嘛，他又跟嫌疑人身材一样，在那个环境下叫谁去都会抓他。而且我们公安机关侦破案件时有权利留置公民二十四个小时，公民也有配合我们公安侦破案件的义务，我们抓他也不算违规……”

朱大队还没说完我插了句：“我感觉这个常青有问题，昨晚上审的时候他那个眼神和表情极其不正常，身上肯定有事，本来就要说了，你们……”

“啪”，胡局一拍桌子：“你们那是刑讯逼供！我干了多少年的预审，什么没见过！你们那样搞别说盗窃，就是杀人他也承认！”

“保全和裴军绝对没有刑讯逼供！这一点我敢给他俩儿担保。”朱大队皱了皱眉：“这个案子是我办的，我负责到底。还是那句话，不管出什么事儿我都担着，没裴军和保全的事儿。局里也别处分他俩儿，胡局你得尽量在市局维持。”

“得成呀，”胡局脸上肌肉稍微松了下：“如果是分局什么都好说，怎么都好办，关键这事捅到了市局，现在督察大队已经接手了，再说了出这么大的事谁能兜得住？”停了下又说：“我跟老焦他们刚才议了下，分局党委决定你这一段就不要工作了，先休息休息。”说完扔给朱大队一根烟。

朱大队点着抽了口：“这样也好。”说完冲胡局和焦政委点点头走了。

焦政委看着朱大队的背景叹了口气，扭过头转向我：“裴军，这一段你也暂时不要来局里工作了，休整休整，在家等局里的通知。”

后来我了解到，常青交了个大学生女朋友，他女朋友在西河村租房住。那天他女朋友跟他住在电视台的宿舍，晚上常青想拍照，相机却在女朋友租住的西河村，偏偏他的汽车坏了，半夜三更的又叫不到出租车，就骑山地车去了，到了地方发现忘带大门钥匙，于是就翻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