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章十五

休假的第一日，武仝早早循着布告单上劲舞团的地址到了舞馆。

东方日头正缓慢升起，渐高过远处遮掩的大山，照的各处愈发明亮。

“来，进来吧，新手还是？”一个染着蓝灰发的Bboy推门招呼着。

几缕阳光侧过武仝脸庞，顺着玻璃门框直射向厅内，接待那人正抬头即被光线晃的松手去遮挡。

武仝见势急伸手，一把拉住门外把手，停滞住险些砸在那老板身上的大门，“多少有些基础，这儿是hiphop集中营吧。”

两人相随进入屋内，这倒是个百平米见方的大地方，地板也是全实木的跳舞标配。

许是时间还早，老板招呼他随便看看，自己去拾掇登记表。武仝缓行至厅中，静静瞧着对面而立的练习镜里始终只有两个大男人的身影，几分钟里再也无第三人攒动。

半月不曾细瞧，自己竟晒得这般黑了。

“给，红霉素软膏”，武仝转转头看向林岑，见他正递着用过一半的膏药，“晌午有点事出去，害你小子跑了几趟吧。”

武仝漠然接过塞在口袋里，又听到林岑的唠叨，“这药效果不错，记得抹。”

“是。”他正正身子继续挺立站起军姿。

武仝那日饭后却也是赶着去找了林岑几次，均吃了闭门羹才罢休。

原是个小事，连长这般挂心，倒使武仝有些诧异了。

这会儿照着镜子想起几天前那桩事，不自觉轻抿嘴角。

“你来了。”那哥们笑着抓下遮蔽自己眼睛的双手背身喊道。

“想不想我，”邵芷文摘下头顶黑色的舞帽，抖抖头发，“这半月可把我累坏了。”

“新发型不错啊，总算不怀疑你性别了。”

“去。”邵芷文戏谑笑着，舒坦身子巡视起厅内。看到台中正跃身舞地起劲那人便问道，“这托马斯跳的到家，哪儿请来的大神？”

“刚来一会，这不”，他抖抖手里的纸笔，“还没登记信息呢，跳的这样出色竟还自称菜鸟。”

一曲舞毕，武仝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刚放的这首伴奏，配来跳breaking再适合不过。”回头冲那哥们说道。

“听大哥嗓音，该是二十四五的样子，在哪儿作何营生？”老板思虑武仝的身份，试探着。

“你倒是头一个说我年长的，兄弟我今年刚十九，这不是训连里口令喊得”，武仝坑坑咳了两声，“变了声了。”

“老板……”老板正欲再说却被旁人叫走，只得把手里的纸笔给了邵美女。

邵芷文怔着嗯了声，眼神却未偏移，细细看着走来这人，寸头搭着张俊削岑黑的脸庞，阔步不羁的样子很是熟悉。

顿然觉得眼前这人莫非当日那个眼神凌厉肃杀的，便脱口问道，“你说训练，不知平日穿的衣服有没有军衔徽章之类？”

“杠上还未开花，小兵一个。”武仝接过信息登记表，抬头对她坏笑，“你着实不认得我，但邵美女标兵身影实是徜徉在我等心头，难以忘怀。”

邵芷文听得他这般戏弄，倒是藏起了女子平常的羞色，“那可要谢谢了，这儿的会费不便宜，你就打算这么宣荒过去。”转身切了伴奏就走去镜台前耍了起来，不再理他。

想他这般轻浮，定然不会是那人。

由着东二路行车络绎，百平米的大厅里徐徐刮来凉风，**空调的轰隆埋在十多人哒哒的步法转换与合宜的伴奏声里，还是这儿常有的样子。

武仝正和老板倚在练习镜前看人跳舞。

“仝哥，原来你和我姐她一处来的”，那小子冒出口烟，伸手递给武仝却见他摆手，“难道大哥嫌弃，想我如今这般还是帝哥教的。”

武仝听他口口声声敬称实在别扭，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泯然一笑，背过手去狠狠擦着头顶旁的镜面。“兄弟我只是不抽烟，你不嫌弃哥们，我就雀跃地要跳起来了”，又缓回过身冲着那处哈了几口气，继续上手擦，“我到什城不过半月，常听人大哥长短，像也不是个例，还是这地乡俗？”

“乡俗总谈不上，这整个世界不都是这样的？言语里这一丁点求饶，自好过做坏事被人讨打，你我又不是周树人，循着这家伙教化后辈，何必咬文嚼字。”

武仝暗暗瞥他一眼，又回过头来。

看身旁这小子，刚在台上讲解舞步从章有法，待人接物竟也丝毫没有老板架子，这几句话又说的自己心口难辨，想来实非常人。

“你刚说谁教你来着，又该是个怎样厉害前辈？”

“杨帝，也是同您一般年纪，这不我这店就是他帮忙盘的，要不哪儿找这样好门面？”老板说道这名字便两眼放光，“也是她对象。”

武仝听的一皱眉，这名字十里中恐难再找出第二个，且字被他咬的真切，自己总不会意错。

“他可是同我一般个头，右耳后有颗小痣，脾气古怪？”武仝不由记起班里那个目中无人的主。

“对的，怎么哥你认识？”老板正正嗓子。

“他和我一届，同班战友。”

“原来大哥是国防生，我说这发型不太寻常”，老板笑着凑身往他边上又靠了些，“今日也不见他过来，待会恐要劳烦哥你与邵美女一道回去了。”口气里无端带着些猥琐的意蕴。

武仝想要再言语，却思量着恐是这老板担心邵美女形单力弱难顾周全，只得应许。

再跳了几场，天已擦黑。

周遭人也走的差不多，武仝便相随着邵芷文出了门。

邵芷文整整衣服，侧身瞟见武仝跟在自己身后，一股脑回过头加快了步子。

转眼回去的路途就这么走了大半，偶尔听到武仝戏谑的口哨声。

“你怎么一直跟着我？”等绿灯的时机她没好气问道。

“这路也是我必经的，谁让我们都是一样的，从相同的地方出来”，武仝一把拉过她，身侧一辆小巴顺势驶过，“势必要回到同样的地方去。”

邵芷文正想感激他，转念一想自己险些被撞也是被他气的，便不言语过了马路。

“唉，我说，”武仝小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古怪，跟杨帝一样不好惹。”

邵芷文停住步子，“你跟我提他干撒，我是我，别扯那个混蛋。”

“既然你晓得他是混蛋，还撇着你俩没关系，老板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她一把掀起帽子，转手即打在武仝胸口。

“我再和你说一遍，他是他。还有，他是混蛋，跟你没关系，你才是混蛋。”

说完便跑了起来，丝毫没个女人的样子。

武仝踟蹰地停着，想要继续追上去，却眼瞧着到了学校，便一个人没好气摇摇头。

女人的心思他不懂。

“你慌什么，怕我看见谁不成？”邵芷文就要跑进楼里，却意识到那是杨帝的声音。

她的心里还是欣喜的，连带着表情也好看了许多。

却在回头的片刻便转了脸，“真正担心的人该是你吧，我确实不想遇见你，恶心。”

杨帝额上急出了汗，扭着脸憋出句，“他人呢，刚休假就勾搭上了，要不是李哥（老板）通知我这会还是个聋子。”

邵芷文却背过身去，抬头看着楼前顶灯。

杨帝却也不气馁，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说给她听。

“我现在学的挺好的，准备竞选骨干，你不是一直说我没责任心吗？”杨帝看着她带的舞帽，便欣慰的没了气。

“有空一起练舞吧，双剑合璧。”

“我以后不跳舞了，你好好训练吧，都是军人了，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的语气渐渐弱了，索性听得出一丝诀别的压抑。

杨帝缓缓走过来，正想把手抚上她肩头，却叫她走掉了。

他的心思又跌至谷底，刚来的那点欣慰被她打的消散。

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自己太顽固，从前不问也不管。

“楼前集合，便装点名。”又是常日里集合的哨响，提点着休假的作风。

踏步时口号声间歇响起，交织缠绵，由一连到五连，沉闷，活跃，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