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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说:赤水人家 作者:郑伯田 更新时间:2016/11/7 18:52:45

76.天楼上,横担着一根一根竹竿,竹竿上挂满了腊肉、腊肠、腊鸡、腊兔、火腿,还有带着毛的风干鸡、风干兔,没有去鳞的风干鱼,甚至还有一条长长的风干蛇。

叶子紧忙着挑拣,取下一个顺手递给站在楼梯口的米新,再取下一个顺手递给站在楼梯口的米新,一边挑拣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这是野猪腿…这是麂子后座…这是野鸡…这是白鲢鱼……

站在楼梯上的米新问:你要拿多少?

叶子想了想,又弯腰探身子,从他怀里一样一样取回。

眼看着米新怀里的东西一个个减少,叶子问:那,咱们吃风干鸡、风干兔?

米新:我不懂,你看着弄嘛。

米新怀里又一样一样增加,转眼就顶到了下巴颏。他很是好奇地问:二舅家还很富裕嘛。

叶子一边挑拣,一边说:我几个表哥哥能干,山上有啥子野物,家里就有啥子腊货。拿城里卖,一只腊鸡,一只腊兔,也就换双草鞋的钱,还不如吃了呢……哎,把这条风干蛇吃了吧,米新?

米新怀里风干鸡、风干鱼眼看着抱不住了,见叶子还在拿,他问:你要吃多少呀,贪心不足,蛇吞象。

叶子也笑了:那,就这么多了。

77.俩人下了楼,来到院坝。

白头帕和几个兄弟坐在一张刚刚摆出来的桌子旁,桌上一坛酒,已经打开,七八个粗磁碗摞在边边上。

白头帕招呼道:米新,过来,咱们先喝起。

老天天搭茬了:给我斟一碗,斟满了啊。

白头帕和一个兄弟连着躺椅一块把老天天抬到桌子旁,先给她斟了浅浅的一碗底,双手递给她。

老天天接过酒碗,一仰脖喝了个罄干,颤颤悠悠把碗放到了桌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78.露天的灶堂里通红通红的火炭。

一口装满热水的大锅放在地上,冒着腾腾热气。

二舅把风干肉、风干肠架在火上烤。

一边烤一边翻。

青烟缭绕,青烟弥漫。

烤好了的随即放进了大锅。

叶子抱着竹篓,放在竹几跟前,掏出一块布料,拿着在老天天身上比划。

二舅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碌,一边说:跟你妈吔说,老天天好几年不做寿了,别让她总是惦记着。

叶子:我就不明白,咋就不做寿了呢?人越老,办得越红火才是呀!

奶奶:几年前,老天天就不让给她做寿了,那年她九十九岁。

叶子把布料放在竹几上,又从竹篓里往出掏鸡蛋:总得有个说道吧?

二舅:她说,不能让阎王爷知道她过了九十九,得悄悄地活着,谁也不许说,谁也别告诉。

竹几上的鸡蛋越摞越高。

米新凑过去,半蹲着伸开双臂护住越摞越高的鸡蛋。

鸡蛋还在往高处摞。

半蹲着的米新很是不舒服,他扭着脖子看叶子。

竹篓掏空了,叶子拉了个竹凳坐在老天天身边,给她捶腿。

米新求助似地喊了一声:叶子!

叶子叽叽嘎嘎笑着,把他拉开

摞得极高的鸡蛋纹丝不动。

79.大锅坐在露天的土灶上。

锅里冒起了油烟。

切成了片的风干肉倒进锅里,“哗”的一声。

白头帕端起碗,冲着米新示意。

米新端起碗,小小抿了一口。

白头帕一口喝干,放下酒碗,探着脑袋,说:兄弟,给我讲讲红军的事儿,要得?

米新:讲点啥子呢?

白头帕:你说红军夺得了天下,咱干人就能挺起腰杆,堂堂正正活人?

米新:红军就是给干人打天下的嘛。

白头帕端起酒碗,又仰着脖子喝下去,双手撑在桌子上,探着身子,问:有钱人当不成甲长、保长、区长、县长啦?

米新:苏区都成立了苏维埃,村里有村苏维埃,区里有区苏维埃,县里有县苏维埃,由老百姓自己选举,大家信得过谁就让谁当。

白头帕:再也没有人敢骑着干人脖子拉屎撒尿啦?

米新:谁敢骑干人脖子,你把他摔下去就是了。

白头帕兴奋得一拍桌子,大声嚷嚷道:兄弟,喝酒,喝酒,咋不见你喝嘛,大口喝,大口喝……

说着,他又仰脖儿干了一大口。

老天天又搭茬了,戏剧念白一样唱道:杜鹃花开石崖上,干人投靠石翼王。财主老爷吓破胆,稀屎撒了满裤裆……

一边唱着,一边颤颤巍巍伸出手去,从桌子上拿过酒碗,一口喝尽。

米新接过空碗,放在桌上,伸手去拿坛子,白头帕赶忙相拦:不要让她喝了,一百多岁的人了……

80.忽然两只手伸了过来,蒙住了米新的眼睛。

米新伸手去摸,一边摸一边问:哪个?

(画外音)你猜?

米新笑道:不要猜了,你是表妹。

表妹放开手,笑嘻嘻地:你咋知道的?身子好啦?站起来,让我瞅瞅。

米新听话的站起,拍了拍胸脯,又原地跳了跳,说:你看,好利落啦!

正在给老天天捶腿的叶子搭茬道:谁说好利落啦?我俩干啥子来啦,忘啦,嗯?

米新尴尬地一笑,坐了下来。

表妹问:咋,还不好,你俩干啥子来啦?

叶子:找表哥要滴滴点虎胆,妈吔说他肚里还有淤血。

表妹顺手端起哥哥面前的酒碗:米新,来我和你喝。

说着,一仰脖小半碗酒喝了下去。

叶子:可不敢要他喝啦,伤还没好呢,等他好利落了,咱俩一块儿灌他,把他灌得醉醉的……

表妹讪笑着:看,护得紧哟,哼。

说着,放下酒碗,扭头就走。

81.月光从板壁缝隙里流进来,将一张大床照出一条条亮亮的线条。

亮亮的线条也照在对面,清清楚楚看见板壁上挂着着两张虎皮,几件叉、钩、棍、夹等打猎工具依壁根立着。

一盏油灯一晃一晃从楼梯爬了上来,照出两弟兄,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地板上。

举着油灯的叶子说:你们两个不瞌睡?

坐在地板上的白头帕:我们还要摆龙门阵呢,你瞌睡先去睡吧。

叶子坐在米新身边,说:你们摆,我听。

米新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地下地,和白头帕坐了个对面,说:哥,我喝醉了,你家的酒…很凶……

白头帕嘿嘿笑着:嘴上说醉的人都没醉。真醉了,会嚷嚷,我没醉,我没醉……

米新摇了摇头:真的,头发晕,脚发软,眼皮发粘……

白头帕:没事儿,一会会儿就好了。男人就要喝酒,不会喝酒哪里要得?

米新:二天你上山打猎,喊上我,要得?

白头帕:要不得。是顾着寻野物呀,还是顾着照看你呀?你是伤兵,肚子里还有淤血,跑不得,跳不得,累不得,饿不得……哪里能去打猎哟。

米新:早就好了,你看。

米新晃晃悠悠站起身,蹦了两个高高,跺得地板咚咚响。

82.(画外音)米新,我领你打猎去,要得?

表妹从楼梯口探出脑袋,说。

米新看着她,瘪咕瘪咕嘴,不知道该咋个回答。

表妹站在米新眼目前:真的,我领你打猎去。

米新坐直了身子:你敢去打猎,深山老林里?

表妹:咋不敢,我活捉过麂子呢。

说着,她从墙上摘下虎皮,抱在怀里,扭头就走,腾腾踏踏下了楼。

米新站了起来,问:现在就去,该是?

白头帕拉了他一把:不管她,我家妹子又要发疯了,不管她。

米新被拉得一屁股坐下,扭着脖子冲着楼梯口看。

83.“呼”地一阵冷风。

叶子的头发一下下飘了起来。

油灯忽忽闪闪,忽忽闪闪。

一只老虎脑壳从楼梯口探了出来,“呜哇——”一声吼。

白头帕站了起来。

米新一下子躲到了床边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油灯忽地灭了。

月光洒进来,地板上一条一条亮亮的线条。

老虎一扭一扭上楼。

老虎四条腿趴在地当央,仰起脑壳,冲着米新又是“呜哇——”一声吼。

老虎抬起一条前腿,晃了晃,好像打了个招呼。

紧跟着就在地板上可劲地跳踉起来,扑、掀、剪、跳,腾、跃、扭,足一阵折腾。

“呜哇——呜哇——”吼声连连。

米新使劲往后撤着身子,躲避着似乎向他扑来的老虎。

冷风呼呼有声。

屋瓦咯咯作响。

树涛也吼。

山谷也应。

二舅在楼下喊,(画外音):幺哥儿,做啥子呢?楼要塌啦。

表妹的声音:……就这样,一腾一跳,一扑一剪,麂子就软了,颤抖成一团……我扑上去一把按住,三下两下捆了起来……

说着表妹摘下虎头,露出**着的香肩,擦了一把汗,说:米新你说,我会不会打猎?

米新笑着回答:若是有十只你这样的老虎,刮民党的兵也得吓死呢,哪怕一个团,一个旅。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84.白头帕坐在床边边,拉着米新:别理她,听我跟你说,我们几个兄弟就要走了,出躺远门。

米新扭着脖子看着正在脱去老虎表妹:去哪里?

白头帕:找红军去。

米新扭回头,看着白头帕急切地问:晓得红军在哪里?

白头帕:前些日子听说在大方县,晓不得走了没有。

米新:唉,会往哪里走呢?

白头帕:鼻子底下有嘴,一路走一路问吧。我想,走不远的,就算是走出去三百里五百里,也能追上……走山路,一天一夜,二百四,晓得?

米新一把抱竹白头帕:再等几天嘛,再等几天一块走,要得?

白头帕:一块走?要得。两天之后,我们背着你。

米新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两天?妈吔不让走,铁定了的。

白头帕:你肚子里还有淤血,治好了走,对头,嗯,对头……

说着,两个人相对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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