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叶子

风吹叶子

那是一个春天，阳光明媚，满山遍野盛开着灿烂的花朵，树林里的小鸟们也在欢快地歌唱。

放了学，在神福港乡流水滩村小学读书的小叶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走。这个懂事的小女孩，想快点回家，好去帮妈妈做点家务事。前年，爸爸因为癌症去世后，她就与妈妈相依为命。而妈妈也回为爸爸的去世，操劳过度，得了心脏病。去年，被伯伯接去的奶奶，因受不了婶婶的白眼，妈妈把她接回来不久，也含恨离开了人世。家里债台高筑。

快点回到家里，还可以省得妈妈为自己操心。

这片树林，是小叶子上学和回家的必经之地，此时，里面除了啾啾的鸟鸣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唱之外，杳无人迹，山路边有无数的花朵在**里灿烂地绽放着，花香阵阵袭来。

平时也是这么放心大胆地在这条山路上来来往往地走着，小小年纪的小叶子，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有一双魔爪在这里等着她。

她就是这么放心地走着，身后的书包随着身体的跳动，也一晃一晃地摆动着。除了想快点回家帮妈妈做点家务事，小叶子无忧无虑。

突然，从一棵大树后冲出一个人来，瘁不及防的小叶子被那人紧紧地抓住。惊惶失措地抬头一看，一张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脸，从此就深深地留在了小叶子的脑海里，再也没有被岁月抹去。

小叶子吓坏了，她不知道这个可以做她爷爷的老男人要干什么，只是大张着嘴，却喊不出声来。

老男人把她拖离小路，来到树林的深处。…………

这天，小叶子很晚了才回到家里。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步履艰难。

她被那个老男人**了。

回到家，因为妈妈到亲戚家吃酒去了没有回，她自己打来洗澡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洗去了衣服上的血迹。妈妈回来后，她也不敢把这事告诉妈妈，她怕妈妈知道后承受不了这么重的打击。再说，孤苦无依的母女，找谁出头，谁又会帮她们出头。但她小小的年纪，也想不到可以用法律来讨回公道。

只是，只是小叶子再也不敢去上学了。她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再也无颜去面对周围熟悉的面容，只能把耻辱深深地埋进心里。那恐怖的一幕，也从此伴随着她。在当时的农村，一个小孩子失学，不会有人当一回事。

一转眼，小叶子十五岁了，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

因为家里实在没钱还债，而债主们也三天两头上门催促，万般无奈之下，妈妈把自己住的房子卖了还债，小叶子也就随着母亲一起，寄居在渌江乡五里牌老表家里，有时又在她姐姐（妈妈的养女）家住上一段时间。

母女俩就这样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1984年的农历10月，不到十六岁的小叶子，在老表的撮合下，嫁给了大她十二岁的兰光享，更不幸的悲剧就这样上演了。

第二年，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但不到半岁，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86年又生了个女儿，没过“三朝”就又夭折了。

连生两个女儿，而且都没有成活，这给小叶子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也给这个家庭蒙上了阴影。公婆的闲言碎语，让她在这个家里抬不起头来。

过了一年，她又怀孕了，这回生了个儿子，扫除了因连生两个女儿，又没有成活带来的阴影。小叶子终于松了口气，对儿子那是宠爱有加，每天寸步不离，吃饭怕他噎着，走路怕他摔着，睡觉怕他凉着，冬天怕他冷，夏天怕他热。因为，儿子是小叶子唯一的希望，在她的悉心呵护下，儿子茁壮成长起来，六岁的儿子进小学读书了。

但是，命运并没有给小叶子过多**的机会。

94年的“六一”这天，儿子突然象一只疯了的小狗，抓着东西就撕就咬，而且狂吠不已。看着儿子扭曲的肌肉、痉孪的四肢，眼里痛苦的光以及那种求生的欲望。小叶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泪水开始整天整夜地陪伴着她。她背着儿子四处求医，求神拜佛，祈求上天把所有的不幸降临到自己身上，祈求上天让儿子活下来。她忘记了口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睡眠，忘记了一切的疲惫，心里只剩下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和焦急，心里也只剩下一种祈盼，祈盼有神医从天而降，来拯救儿子的生命。

“六一”是全世界儿童的节日，是他们快乐的日子。而这天，小叶子儿子的生命之花却开始凋谢。

经过六天的挣扎，美丽的生命之光，从儿子的眼里彻底消失了。经过六天的奔波和心理的煎熬，小叶子心里的痛，用语言无法形容，整个人就象一具没了灵魂的木偶。

然而，更让她心痛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之后，丈夫说她命中克子克女，开始冷落她，在家中，视她如路人，对家里的事开始不闻不问，常常在外打牌，整日整夜不归。她曾经想用自杀来结束这种痛苦，割腕、服安眠药，但都没有成功。

不久，兰光享提出和她离婚。

小叶子不愿意啊！但是，兰光享却铁了心要和她离，从乡法庭到市法院再到株洲中院，基于小叶子的现状，各级法院都没有判决他俩离婚。最后，兰光享又在市城郊法庭提起离婚诉讼，城郊法庭进行了庭外调解。心力憔悴，已不堪重负的小叶子不得不同意庭外调解，也不得不在调解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从十五岁嫁到兰家，十几年来，小叶子收获的，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漫漫长夜般的哀伤，是丧子丧女之痛和公公婆婆的冷言冷语，是丈夫的绝情寡义。最后，连兰光享答应补偿给她的五百斤谷，也没有支付。

离婚后，无家可归的母女俩被姐姐接去暂时住下。但是，姐姐家也不是太宽裕，也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拮据。住了一年多后，经现任丈夫妹夫的舅婆撮合，小叶子嫁到了对河新阳乡五星村的年家。

虽然对年家不是很满意，但为了体弱有病的母亲不再随着自己奔波劳累，为了有一个可以安生立命的家，也为了自己精神上能有个依靠，小叶子答应了这门婚事。

嫁到年家，小叶子心想这下该可以安宁地过日子了吧。自认为命苦的小叶子，只想夫妻可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她不求宝贵闻达，不求出人头地。一如中国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小叶子的人生要求并不高。

98年10月，小叶子生了一个女儿，她为女儿取名小雨，盼望小雨能给她坎坷的人生带来好运，带来生机勃勃的春天。

然而，随着小雨的出生，小叶子再一次跌进恶梦的深渊。

婆婆和丈夫嫌弃她，不该她生了个女孩，曾无数次地奚落她，说；要是生个男孩该多好啊！

婆婆不是想要一个媳妇，丈夫不是想要一个妻子，而是想要一个会生儿子的机器。

因为伤心过度，小叶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年家人见是一个女儿，不但不为她卖营养品，就连四个月后为小雨买奶粉的钱，都得要小叶子去借，丈夫赚回来的钱，都如数交到婆婆手里。女儿已不是丈夫的女儿，好像也不是婆婆的孙女了。丈夫手里有点零花钱就去打牌，就去喝酒，打输了牌，回来和小叶子吵，喝醉了酒，就回来和小叶子发酒疯。就连妈妈吃药打针的十几块钱他都不肯支付，还说；以后在钱上，我们各管各。

2001年，姨侄结婚，小叶子想要一点钱去吃结婚酒，丈夫不但不给钱，还和她大吵了一架。并说；你那边的“人情”你做，我这边的我做，各不相干。

小叶子就想自己出去打工赚钱，女儿八个月大时，她就出去打工，但还不到两个月，因为妈妈病了，丈夫不给钱看病，就回来了。

2002年，丈夫出去打工，但挣回来的钱，都交到了婆婆手里，小叶子不但要不到一分钱，就连小雨的生活费也不给，更不用说其它的钱了。

然而，小叶子还天真地认为，是自己命苦，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故而处处忍让。

但让小叶子想不到的是，99年春，婆婆在醴陵城里帮别人打工时，有一次竟要小叶子和丈夫的大姐夫同房，想要小叶子为大姐夫生一个孩子，婆婆可以从中收大姐夫一笔钱财。

更有甚者，丈夫还多次逼她去那些名义上的美容美发厅做事，实则要她卖淫。但她生死不去，为此两人常常吵架、打架。因为，她宁愿去做那些苦活累活，也不去挣这些见不得光的钱。

体会不到人情温暖的小叶子，想到了离婚，但丈夫和婆婆就是不让。

不甘忍受屈辱的小叶子就到了江西高安打工，在一家冰厂做事，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工作，一个月也才挣四百块，但她心甘情愿，因为，女儿在慢慢长大，妈妈也在日渐衰老，也需要钱来让她安享晚年。

在高安，小叶子认识了五十岁的浙江人江海。他待人热情、为人厚道，且早年丧妻。

从此，闯进她生活当中的江海，打破了小叶子心灵的坚冰，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这更坚定了小叶子离婚的信心。她想，既然男人可以抛弃她，她为什么不能抛弃男人，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呢？

为此，小叶子撒了个谎，对江海说自己是个离了婚的女人。

江海听了，自是欢喜不已，对小叶子更是温柔体贴。

2003年的春节，小叶子带着小雨，在江海家过了一个舒心的新年。

然而，当年家知道她的行为后，不但不检讨自己，反过来对她的经济封锁更紧，对小叶子提出来的离婚要求，更加不予理睬。

离不了婚，小叶子就不能和江海结婚，就只能永远在年家过这种没有丝毫幸福，永远暗无天日的日子。

小叶子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年家这盆冰冷的无情之水浇灭了。

今年4月6号，是神福港赶集的日子，心如死灰的小叶子，在场上花一块钱买了一瓶毒鼠强，准备结束这种毫无生趣的人生。

回到家里，女儿正在门前土坪里玩耍，见到妈妈，女儿亲热地迎上前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听到女儿的喊叫，小叶子心里一软。以后女儿怎么办？妈妈怎么办？

忧心如焚的小叶子收起轻生的念头，把毒鼠强藏了起来。

然而，8号这天上午，为了喝侄子年丰的喜酒，两人又吵了一架。

见此，小叶子万念俱灰，打算用那瓶毒鼠强和丈夫同归于尽。

下午，丈夫说要喝桔饼水，泡好桔饼水，趁丈夫不注意，小叶子把毒鼠强倒了进去，搅拌均匀后，正要端起喝，丈夫进来了，一把夺过桔饼水，边喝边走，几口就喝完了。

一股阴风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

只有初小两年文化的小叶子，不知道什么叫国法，更不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是什么内容。一个八岁死了父亲，十岁即遭人强暴，便缀学在家，十五岁嫁作他人妇，生过三个孩子夭折后又遭人遗弃的农村女人，就这样一步迈进了法律为她编织的网，而且再也走不出来。

在醴陵市看守所里，当我问她还有没有求生的欲望时，小叶子一脸的茫然。而当我又问起她的母亲和女儿时，泪水却流满了她略显苍白的脸。只听她喃喃自语；“小雨小雨……”

在看守所里，小叶子却体验到了人情的温暖。所里不但免除了她的多项费用，而且干警们拿餐票给她，拿衣服给她，拿吃的给她，还为她过了一个隆重的生日。这些，都让她感受到了做为一个女人的荣耀和幸福。

然而，这种感受，来得太迟了。

后来，小叶子的故意杀人罪成立，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本文中的人名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