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赝品

因为是汤庆仁的侄子，汤灿打懂事起提笼架鸟，吃喝嫖赌为所欲为，都是得到别人奉承的时候多，受到委屈的时候少，何尝受到过这种屈辱。但此刻在众人的拳打脚踢之下，能够做的，只得是双手抱住脑袋在地上翻滚。开始还坚持叫骂，时间长了就忍耐不住了，开始求饶。

怡春楼伙计是各类人中最低等的了，什么时候这么痛痛快快的打过人，何况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不免打得兴起，对汤灿的求饶好似没有听到。到了最后，汤灿只剩下了惨叫。

任世间经商的，没有比开妓院的更有眼色的了，按一般常规，汤庆仁是名满泗州的缙绅，老鸨何尝敢对他的侄子下毒手，但最近从嫖客口中得知，汤庆仁对他这位不成器的侄子早已失去耐心，像狗一样赶出了家门，所以今日才敢对他大打出手。

汤灿眼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连翻滚躲避的气力也没有了。突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州衙师爷伍斌为首的两个人闯上楼来。身后跟着试图阻拦的一名头顶绿头巾的王八头，按一般规矩，这种颜色的头巾是他必须戴的。

汤灿是伍斌急于想见的人，此刻却躺在地上，并被众打手围着。伍斌没有看到汤灿，但见到众人打一名失去抵抗能力的人，也不能不出口制止：“青天白日，如此殴打一个失去毫无还手能力之人，难道没有王法了。”

伍斌声色俱厉，老鸨被吓了一跳，当她扭头仔细打量，见伍斌身上半新不旧穿着一件葛布长衫，就知道他不过是一介没有功名的草民。因为按明朝规制，只有有功名的人才可以穿绫罗绸缎，没有功名即便你身价过亿，公共场合也不能穿丝绸织品。

妓院老鸨整日yin辞浪语随手拈来，“哟，哟，你是谁，也敢管老娘的闲事。是哪个BIAO子的腰带没有扎紧，把你露出来了。”

伍斌虽然出身不好，但因为是大学士万安安排到宁若成身边的掌案师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回视紧随其后的吕方：“吕班头，你都听到了。”吕方早听得不耐烦，一步跨到老鸨近前，抽出腰间佩刀：“你活腻歪了，敢出言不逊，对伍先生客气些。”

吕方也是宁若成从京城刚带到泗州的，此刻一身便装。老鸨未曾见过他，所仗身后有撑腰的，劈脸给吕方一个大嘴巴，破口大骂：“你他娘睁开狗眼看看，怡春楼的后台老板是谁，刀子老娘见得多了，你敢杀老娘，杀呀……”

吕方没想到老鸨敢对他动手，一个大嘴巴肿了半边脸，面露杀机，把刀子举了起来。伍斌听万安说过，泗州这地方乃大明龙兴之地，藏龙卧虎之人不少，听说怡春楼有后台，忙使眼色制止吕方，问老鸨：“你们怡春楼老板是谁，我只想听听。”见到他们面露怯色，老鸨洋洋自得答道：“咱怡春楼的后台老板是沈维沈老爷，听到他的名字，你们该快点滚出去了。”

沈维是泗州首县盱眙县令，昨天听说宁若成私访回来，曾捧着手本颠颠的赶到州衙请求拜见，宁若成因为太累就没能见到。怡春楼老鸨因为有他撑腰才敢如此嚣张，吕方气不打一处来，劈胸把老鸨抓了起来，喊了一嗓子道：“让我们滚出去，我看还是你先出去吧。”向门外扔了出去。房门正对走廊，老鸨飞出走廊被扔到了楼下。众打手见吕方膂力过人，哪敢跟他放对，嗷嚎着奔出房门。

“你太孟浪了。摔死人不是好处的。”伍斌不过师爷身份，简单嗔怪一声，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汤灿。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汤灿翻了翻眼皮，昏了过去。

伍斌要寻的人是汤灿，却不认得他，正想找个人问问，抬头一眼看到躲在床边瑟瑟发抖的醉桃红，清楚她是个妓女，这种人他不愿接近，向吕方使了一下眼色。吕方把刀架在醉桃红粉嫩的脖颈上：“明白回话，地上之人是不是汤灿？”

“我，我……”醉桃红眼睁睁看着老鸨被这个凶恶之人扔下了楼，说不定他能一刀劈了自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快去叫个人认认。”伍斌急切的吩咐。只听一个声音道：“伍先生。”杨大发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进来。

“杨管家，你怎么来了？”吕方问道。杨大发告诉吕方，宁若成唯恐他们不认得汤灿，是让他前来帮着认人的。伍斌急急忙忙道：“你来的正好，认认吧，他是不是汤灿。”杨大发仅扫了一眼，禀告：“不用认了，这正是我家侄少爷。”

“灿，灿……”伍斌将汤灿抱入怀中，双眼溢满泪水，他怕身旁二人看出破绽，强忍住泪水，嘱托吕方：“汤灿现在嫌疑最大，必须尽快找大夫救治。”竟然不顾二人的阻挠，亲自将汤灿抱到楼下的大厅之内。

早从杨大发口中得知，这位伍先生是州衙的掌案师爷， 摔得头破血出的老鸨，哪敢再生事，顾不得病痛，亲自安排一名伙计替吕方去请大夫。

伍斌抱着汤灿仍不愿松手，坐在一条春凳之上。头缠纱布的老鸨讨好的语气问伍斌：“您这样抱着不累吗，还是放到楼上的床上吧。”

人被打成这样，伍斌恨不得吕方刚才摔死她。瞪了她一眼道：“他是杀害汤煜的重要人犯，如果他死了，我一定恳请老爷拿你抵命。”

汤灿哎呦了一声，可能是他痛得厉害。伍斌不愿再理会老鸨，低下头，使出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灿儿，忍着一些，大夫马上就会来了。”从小到大，汤灿也没有听到过这种亲切的语言，迅速清醒过来，盯视伍斌：“你是谁，为何要抱着我？”吕方走了过来，大声叱责：“汤灿，你是杀害汤煜的重要人犯，伍先生是怕你死了上不了法场，才小心呵护于你。”

“别胡说，汤煜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汤灿用力挣脱伍斌的怀抱，落到地上，右手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裸露出来。伍斌猛的想起往事，定睛向汤灿手臂看去，心头大震。此人并不是他要寻的汤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