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天宗袭来

夜更深，细雨渐停。

天上的星月蒙上了一层晦涩的淡雾，隐隐发出微弱而黯淡的光。

仿佛在嘲笑着世间万物，黎民苍生。

地上有一群人，此刻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不分男女，都屏住了呼吸。

寒风呼啸，大地一片肃静，空气中弥漫着杀气。

浓烈的杀气来自两个人，两个已年近古稀的老人。此刻他们面面相睨，凝视着对方。

他们有很多共通之处。例如：他们年纪相仿，同属于一个时代；他们少年成名，名震江湖；他们的武学造诣皆高深莫测，制仰后人，堪称一代宗师。

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同样出自道门，且同样使剑，并把各自剑道推向巅峰。

所以，他们便与武当赤松真人，蜀山剑宗一起，被世人喻之为“道家四绝”。

同出道门，同享江湖盛誉，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

赵无延英姿飒爽，道骨仙风，乃是凌霄派第一百零三代掌门，亦是前任掌门萧俊峰最引以为豪的弟子，更被誉为凌霄派创派以来最有武学天赋的两人之一，声望仅次于传说中的创派祖师顾道长。

而酒痴莫星魂呢？他浑身邋遢不说，还嗜酒如命，终日疯疯癫癫。据说他当年还是被青云门扫地出门的弟子。

赵无延目中本无酒痴此人，他的目中只有酒痴腰间的剑，那柄形式奇古的乌鞘剑。

他凝神盯着酒痴的剑，缓缓道：“莫兄为了自己徒弟，难道不惜与我一战？”

酒痴还是淡淡一笑，道：“看你这阵势，莫不是想学那伙年轻人，来抢的？”

那伙年轻人，自然指的就是雁翎帮郑展宏他们。区别只在于，郑展宏他们是抢剑，而赵无延似乎是想抢令牌。

赵无延未答，目光却更加锐利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酒痴的剑。

剑仍未出鞘，酒痴解开葫芦又喝了几口酒，才道：“既然如此，怎生还不出手？你一派宗师，难道还怕了我这酒鬼不成？”

“赵前辈！”谁料林希如突然窜到两人中间，张手拦道：“住手！大家既然同是武林正道大宗，理应同心协力共讨独行剑客和魔教才是，怎能在这里互相残杀？”

赵无延和酒痴，乃至在场众人皆被林希如的举动所惊愕，这小姑娘倒真应了“无所畏惧”四个字。

“难道就为了屠侠······”林希如瞳孔放大，似有所悟道：“屠侠令。”

旋即问赵无延道：“天宗，你是天宗中人？”

她终于想到了罗婉芙口中的“天宗”，她心头一冷，直冷到脚底。

“难道赵前辈，连赵前辈也是‘天宗’中人？”

大笑，赵无延畅怀大笑道：“是又如何？原来你已知道了。”

他收住笑，又道：“顺天则昌，逆天则亡，不识时务者，无论他是莫星魂还是李归凡，结局都是一样的。”

林希如道：“既然如此，当日在佛门废墟前，你又何必救我？难道只为了利用我好引出李归凡？”

赵无延道：“这是原因之一，但魔教终归与我们殊道，顺便灭了他也不算坏事。”

林希如道：“这么说，‘天宗’并不包括魔教？那少林的覆灭，少林覆灭······”

“正是我们干的。”赵无延打断她道：“净空那厮秃驴，正如这酒鬼一样不识时务，我们当然留不得他。”

回想起少林寺所见的修罗景象，林希如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已渐渐模糊，哽咽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如此残忍？如此说来，当日苍洪门一战，也是你们所为？”

“李归凡他也······”她已不忍再说下去。

她想到了李归凡，诺大的名门大宗都可以轻易被他们（天宗）毁灭，何况李归凡一人？

赵无延淡笑道：“当然。若不是他命大，当日便已死了。”

林希如强抑心中悲痛，道：“他一定还活着，只要不是独行剑客，他就一定还活着。或许他现在已在这蜀山之中。”

“也许。”赵无延无奈道：“那当然不是独行剑客了，这段时间以来，也许只有她父亲去会的才是真正的独行剑客。”

他曳剑指向林希如身后的罗婉芙。

罗婉芙仍未解开穴道，哪里动弹的了，只是一双乌黑的大眼早已盈盈孜孜。

林希如这才意识到罗婉芙的窘境，忙跃至她跟前，“笃·笃·笃”，用剑柄帮她冲开穴道。

“没事吧？罗姑娘？”她扶住罗婉芙道。

罗婉芙摇了摇头，走上前对赵无延道：“赵掌门如今把事情原委悉数托出，莫非不怕在场之人泄露出去？让世人皆知你们是如何为了宝藏屠戮江湖的。”

赵无延忍不住笑了，道：“在场之人？在我眼中，你们都与死人无异，又怎会泄出半个消息？”

罗婉芙道：“你就这么有信心，对付我们所有人？”

赵无延道：“那是当然。你们说，有没有信心？”

后半句突然提高了音调，明显是对其身后的雁翎帮众所说。

“有！”黑暗中的众人齐声应道。

罗婉芙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淮西雁翎帮也加入了‘天宗’。”

她突又问道：“‘天宗’的宗主是谁？难道就是你？”

赵无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于即将下黄泉的诸位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太有意义了！”一直未开口道酒痴接道：“黄泉路上走得明白些难道不好？”

赵无延不屑道：“莫兄一生糊涂惯了，走得最好也别太明白。”

酒痴摇头闷笑，又往喉间灌了几口酒，自嘲道：“也是也是，我本是个糊涂之人，弄太明白也没意思。”

他突然发力一扯，把林希如，罗婉芙她们两人拉到身后，头也不回道：“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要想明白才行。”

别看他身形驹偻瘦弱，却好似蕴藏有雷霆万钧的力量，看似只是轻轻地一扯，林希如她们便如被狂风卷起般，连退了好几十丈。

“喂，疯老头，你······”林希如当然明白老头的意思，正欲喊道。

如果不是背对着，林希如一定可以看到酒痴如今的眼神，与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稀松醉眼不同，他如今的双瞳，已亮若芒星。

“可是。”林希如始终还是为酒痴捏汗。

“没有可是。快走！还有那两个一声不吭的丫头，也一起走吧。”酒痴打断道。

一声不吭的丫头，自然指的是苍洪门侍女小雅与小苑了。

林希如仍不想离去，罗婉芙拉了拉她的臂腕，轻声道：“林姑娘，酒痴前辈自有他的把握所在，我们快走吧。”

望着罗婉芙温柔却坚定的目光，林希如含泪点头道：“好，我们走！”

说罢，四个女子一同动身，向长街尽头狂跃而去。

她们的轻功本就不差，何况在这千钧一发的逃命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几乎就在林希如的“好”字刚落之际，赵无延的“清吹剑”已呼啸着寒风，向酒痴杀去。

“清吹剑法”是赵无延名震天下的绝学，它的“绝”，在于双剑合璧，一丝不苟。

一丝不苟的意思，是不是毫无破绽？

对别人也许是，对酒痴却不一定。

只见酒痴横空翻掠，已不知在半空中接了他多少招。

赵无延的剑步步相逼，一浪快过一浪，可奇怪的是酒痴却仍未拔剑，只是挥舞着那柄未出鞘的剑鞘来回曳挡。

虽然只是剑鞘，但在招来我往间却激荡起重重剑气，一**始终盘旋在赵无延清吹剑的攻势之上，仿若一条挥之不去的蛟龙，紧紧缠住清吹双剑。

两人斗得一时瑜亮，赵无延尽管一直处于攻势，招招递进，看似无懈可击。却始终无法再胜半步。

酒痴的剑气如出海蛟龙般死死缠着他，虽然一直未拔剑，但也丝毫不落下风。

眼见当世两大武学泰斗如此势均力敌，胜负难分。只剩半边头发的杨庆大喝道：“兄弟们，快给我上！”

言毕，随手夺了一帮众的大刀，便朝酒痴飞掷袭去。

大刀虽不是“雁翎笔”，可原理却是相通的，都可作为“飞掷”类的兵器。

其实在杨庆的手里，哪怕是一粒灰尘，也可以是夺人性命的杀器。

只见大刀瞬间化作三道惊鸿狭光，向酒痴急炫而去。

“上，杀！”伴随着三道狭光，雁翎帮众们各持兵刃也围杀了上来。

本来在与清吹剑的对决中，酒痴便不占上风，如今面对暴戾凶悍，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雁翎帮众高手，酒痴是否已无路可退？

确实已无路可退，他的剑气单与赵无延纠缠尚可不落下风，但要同时招架杨庆他们则根本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既然不能退，那就只有进了。

没错，在江湖中的确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会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若真到了忍无可忍退无可退时，他们也会奋勇前进，那种“进”往往是不可阻挡的。

“剑兄，看来时隔十一载，你又要重新饮血了。”酒痴有些荒诞地自语道。

就在刹那间，就在杨庆飞袭的大刀近在咫尺的时刻，剑光冲天一闪，如惊涛狂龙般粉碎了刀身，还割下了四个冲在最前面的雁翎帮众的头颅。

不仅如此，冲天怒炫的剑光还迫乱了赵无延的清吹阵法，瞬间化守为攻。若不是赵无延早有提防，急用双剑护挡，只怕他的心脏早已粉碎。

阵法已乱的赵无延急倒掠几个跟斗，站定方笑道：“你终于拔剑了。早闻酒痴莫星魂的剑举世无双，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边厢，四条如鹄雁般轻盈的黑影正翻屋掠脊，疾速朝蜀山青云门的方向狂奔着。

天宗已经来了，传说中的天宗果然是真的。

林希如她们都明白天宗的可怕，虽然青云门有“夜闯蜀山者杀”的禁令，但两害取其轻，蜀山青云似乎已成了她们唯一的寄命之所。

狂掠中的林希如追上罗婉芙道：“罗姑娘，待你上了青云，请务必祥告他们天宗之事，我们万不得已才闯的蜀山，剑宗他老人家应该会理解的。”

“还有，若在其中有幸得遇李归凡，请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罗婉芙讶然道：“林姑娘你······”

话未毕，林希如已掉转翻掠。朝酒痴他们的方向奔去。

罗婉芙已泪眼盈眶。

“你是想回去陪酒痴前辈同赴黄泉么？”

她顿了顿，擦干泪眼，突也翻掠了回去。

“我也去。罗啸天的女儿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