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如临深渊

东关的马家老店是一家回回客店，胡混要了一院上房，将金铃安顿在店内，而后对掌柜的说：“掌柜的，她二人是二爷的客人，先为她们准备一桌饭菜，尔后再去买几套新衣裙，伺候客人沐浴更衣，一切开销，都记在二爷账上，明白吗？”

“小老儿明白，三舅爷请放心，二爷的人，便是俄的人，俄会尽心尽力地服侍。”马掌柜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柳絮提醒道：“二哥，官府对客栈盘查极严，金姐姐没有路引，住在这里只怕不妥。”

“不妨！”胡混胸有成竹，对掌柜的道：“如若遇到盘查，你就说是我的人。”言罢，辞别众人，来见马二爷。

二爷正巧在家，听罢胡混讲述，愤慨万分，拍案怒叫：“这厮人模狗样一表人才，不想竟如此丧心病狂，可恶！”

胡混道：“是否可恶，不必说他，金姐姐孤苦无依， 你老兄打算如何安顿她？”

“她是你的朋友，凭什么要俄安顿？”二爷吹胡子瞪眼。

胡混道：“因为你是西宁府仗义疏财，义薄云天的马二爷，在你的地头上，你不管谁管？”

二爷倒噎了一口气，咕哝道：“盛名之下其实难负，遇上你这小泼皮，算俄倒霉……”

胡混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舅爷是助你积德行善，如何谢我？”

二爷瞪他一眼，道：“府城与胡家崖近在咫尺，将金姑娘安顿在城里，胡少光若来滋事，日后休想过安宁日子。”

“这却如何是好？”胡混虑不及此，忧心忡忡。

二爷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出一万两银子，俄将她二人护送到河州去。”

“这主意不错！”胡混眉开眼笑：“本舅爷目下手头拮据，没有银子，一切开销你先垫上，日后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二爷道：“这笔开销数目不小，俄目下手头紧，筹措不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能没有银子？笑话！”

“俄真的一时间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二爷愁眉苦脸。

“我也没有银子……”胡混也是一筹莫展。

迁徙安家需要大把的银子，要保证日后衣食无忧，需要更多的银子，而金铃的银票被胡家抢走，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你应该把银票追回来，一千两银子就这般扔了，三舅爷果然出手不凡。”二爷惋惜地讥讽。

一千两银子，是一座金山，在南北两川，可以买到百余亩良田，几乎是一户中等规模的财主的全部家产，被老匹夫一把抓了去，的确可惜。

“如何追？老东西一定会撒泼耍赖死不认账。”

“这老东西俄知道，年轻时节便是当地一霸，”二爷道。“你应该给他点苦头，他便会乖乖吐出来。”

“馊主意！”胡混嗤之以鼻：“对一个黄土掩颈去无多日的棺材瓤子痛下毒手？老东西巴不得你弄死他，为他披麻戴孝买棺材，胡少光师徒也不会任我出手惩戒他老子。之前，为了二宝，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追杀他，而现在，我却打不起精神和他打架。”

“少司命的武功，真的那般高强？”

“他还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如果师徒联手，挨揍的一定是本舅爷。”

二爷道：“达老儿的武功，与俄不差上下，他追杀少司命数载，少司命屡战屡败亡命天涯，充其量只是个顶尖高手，何以突然变得如此高强？”

胡混道：“闲谈莫伦他人非，马舅爷，快拿银子！”

“俄说过，没有银子！”马二爷重新板起了面孔。

“你老兄朋友多，去找朋友借贷。”

“这年头，没有人出借，三五十两，俄可以勉为其难，大宗借贷，若被官府知晓，追查下来，借贷双方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鄙人不敢前去自讨没趣。”

胡混顿足道：“奶奶个熊，大将军近日发了一笔横财，这笔银子该他出！”

“什么横财？”二爷满面疑云，低道：“据闻三角城……”

“住嘴！”胡混低叱：“你这老东西，若大把年纪，也恁般好奇。你真要想死，我便如实奉告。”

“三舅爷饶命，小老儿再也不敢了……“二爷作揖打拱，连连求饶。

“孺子可教！”胡混拍拍二爷肩头：“本舅爷马上去将军府弄银子。”

“还有路引。”二爷忙道：“没有路引，她二人无法离境。”

“言之有理，事不宜迟，告辞！”

凡是离开草原的人，没有将军府颁发的路引，寸步难行。

唐小蝶的消息极为灵通，胡混尚未回城，胡家崖发生的一切，便传到了将军府。

看到胡混走将进来，她粉面一沉，喝道：“你这小贼，放着正事不干，去管人家的家务事，无聊！”

胡混陪着笑脸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位金姐姐，是小弟的好朋友，曾多次呵护小弟。她今日遇到麻烦，小弟不能坐视不管。”

“你将她带进城来，有何打算？”

“小弟原打算将她安顿在城里，只是金姐姐性格柔弱，而胡少光不是个省油的灯，如若找上门来寻衅闹事，后患无穷。因此，小弟之意，索性将她二人送到河州去一劳永逸。”

“安顿两个人，需要一大把银子，你为银子而来？将军府没有这笔开销。”唐小蝶自以为是地道，先一步堵住了胡混的口。

“姐姐真是料事如神。”胡混愁眉苦脸：“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姐，不要多，五百两便可，还有路引，请你大发慈悲……”

“没有银子！”唐小蝶一毛不拔。

“姐，你真是个铁公鸡。”

唐小蝶“咯”地一笑，道：“不是我吝啬，将军府的银子，我无权动用。也罢，看在你对我忠心耿耿，便从我的私房钱里赏你十两。”

“姐，十两银子不够盘费……”胡混苦苦央求。

姐弟二人正相持不下，忽闻侍女高叫：“大将军到！”

大将军龙行虎步大步而入，看到胡混，指点其额，笑道：“你小子，不错！”

“多谢大将军夸奖，草民受宠若惊。”胡混毕恭毕敬。

“什么受宠若惊，屁话！”大将军放声大笑，声震房梁，蓦地沉喝：“你来干什么？”

“回大将军的话，草民前来讨赏。”

“讨什么赏？”大将军的脸色说变就变，虎目一瞪满面浓霜。

胡混暗暗叫遭，他原以为，年羹尧宝藏到手，可以借机讹他几两银子，看情景，这家伙对此颇为忌讳，宝藏之事万万不可再提。

他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道：“大将军曾经吩咐草民，只要好好当差，便有赏赐……”

“你是否好好当差了？”年羹尧板着脸问。

胡混道：“草民和草民的朋友对大将军忠心耿耿，凡事恪尽职守殚精竭虑，甚至常常饿着肚皮办差……”

“你小子在骂我？”大将军拍案怒吼。

“草民不敢！”胡混“噗通”跪倒，铁了心非要年羹尧拿银子不可，说道：“草民等人身无分文，出门办差，都要带足干粮，有时干粮告罄，无钱去买，不得不忍饥挨饿。我等甘愿为大将军效力，不怕辛苦，可是害怕挨饿，那滋味，真的是百爪挠心……”

年羹尧怒道：“夫人你瞧，你这兄弟竟敢抱怨我。”

唐小蝶“噗哧”一笑，柔声道：“我的兄弟也是将军的兄弟，做兄弟的有了委屈，不对兄长诉说，向谁诉说？”

年羹尧道：“诉诉苦未尝不可，绝不允许抱怨。”

胡混道：“草民真有满腹苦水，要对大将军吐诉。”

年羹尧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敢借题发挥，我割了你的舌头！”

“草民不敢。”胡混道：“草民等往日行走江湖，随处可以讨到吃食。自从归顺大将军之后，人们说，我等是大将军的走狗，不仅讨不到吃食，冷不防便还会受到冷箭、砲石的袭击。不久前，我三弟饿了几天，正在往回赶，突然一头栽下马来。”

“他被人偷袭了？”唐小蝶问道。

“不，他饿昏了……”

“呵呵呵……”年羹尧蓦然大笑，笑毕，戟指胡混笑骂：“他奶奶的，你小子还在拐弯抹角地骂我。”

“草民冤枉，草民一个字也未提到大将军。”

“哼！常言皇帝不差俄兵，我老年的人，竟然常常饿着肚皮当差，而且饿得连马都骑不住，你骂我老年是个不知体恤下属的混蛋。”

“草民冤枉，草民斗胆也不敢冒犯大将军虎威。”

唐小蝶接言道：“将军威震边陲，贼人闻风丧胆，但也对将军以及将军的手下恨之入骨。舍弟的身份已经传开，遭其嫉恨、袭击也在意料之中。”

年羹尧怒容少霁，说道：“日后出门，多带几日干粮。”

胡混道：“草民也曾如是想，可是，这天气，不消三日，干粮便馊了。”

“糌粑也会馊？”大将军冷冷地问。

糌粑不会馊，一袋糌粑，一块酥油，可抵半月之粮，胡混哑口无言。

大将军又道：“好好当差，老年我不会亏待你，若有建树，重重有赏！”

“是是，大将军说过多次重重有赏的话，还说要赏我一个城门官做做，草民都记在心间了。”

“兄弟，不许胡说！”唐小蝶脸色微变，疾声喝止。

“是真的，姐，君无戏言，大将军叱咤风云英明神武，言必行，行必果，他说过的话，一定能兑现。”

年羹尧忽地放缓语气，问道：“你小子，今日铁了心要讨赏？”

“草民不敢，草民未建寸功，不敢说讨赏的话。”胡混忽地嘻皮笑脸：“只求大姐夫赏几两零花钱，小弟真的穷怕了，也饿怕了。”

大将军神色一整，道：“你小子虽然无甚建树，但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也罢，我便赏你几两零花钱，来人！”

侍女春儿应声而入，年羹尧道：“去账房为三舅爷支取一千两银票。”

“奴婢遵命！”春儿转身欲走。

唐小蝶急道：“且慢，顺便派人去府衙，讨一份空白路引。”

春儿走后，年羹尧问道：“夫人要路引作甚？”

“还不是他多管闲事……”唐小蝶讲了金铃之事。

年羹尧脸色一沉，问道：“这个叫金铃的女子，可是当年被悍匪劫持者之一？”

“她不是……”胡混慌忙为金铃遮掩。

“无论是与不是，这一次，看在夫人情面，我便不予追究，但绝不允许有第二次!”年羹尧声色俱厉：“尔等乃是朝廷必欲诛灭的反贼余孽，朝廷一而再地严令就地剿灭，绝不允许流出草原，进入中原内地。年某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无辜，不忍诛杀，所以网开一面，为尔等留出一条生路，如若以为是有机可乘兴风作浪，休怪我翻脸无情！”

“奴家再也不敢了。”唐小蝶怵然起立诚惶诚恐。

年羹尧站起身来，搂住她的香肩，安慰道：“不是我老年绝情，日前，朝廷又派遣大批密探来到边陲日夜窥探，令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不慎，我辈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奴家明白，奴家一定小心谨慎。”唐小蝶恭顺地道。

“草民也会小心谨慎……”胡混战战兢兢地道。

“甚好！”年羹尧满意地落座：“近日有何收获？”

“大将军是指……”

“那三百死士很不错，再为我招募五百人来。”

“五百人！”胡混暗暗吃惊，小心翼翼地道：“草民和草民的朋友，正在全力寻访，而且已经找到了几个……”

“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带来！”

“难啊！”胡混愁眉苦脸：“有人还好说话，有人却视我如仇敌，草民一开口，这些家伙便拔刀相向，若非草民腿快，早被他乱刀分尸了。”

“若欲活命，必须归顺我！”大将军不容置辩地道。

“是是，草民一定竭尽全力去说服他们。”

“结古方面有何消息？”唐小蝶插言道。

“我大哥尚未回来。”胡混回答。

“拉乃合让一回来，马上告知我。”

“小弟遵命，谢大将军赏赐！”胡混接过春儿取来的银票，叩头谢恩。

“快滚！”大将军挥掌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