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久别重逢

小毛神急于恢复原貌，田韵秋走后，他更换了衣袍，立即打坐运功，直到日上三竿，方始收功，只觉精神抖擞，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坦。

来到客厅，田韵秋已将洗漱之物送来，人却不见踪影。

盥洗已毕，踱到窗前隔窗望去，谷中景物一览无余。

寒碧院广约里许，三面环山，房舍依壁而筑，分隔成数十座小院，均是巨石围墙，十分坚固。当院修筑了一道丈二高的石墙，将大院一分为二。石墙中部，有一道铁门，两名中年女子把守两侧，纹丝不动。南侧的石墙高达丈七八，五七名武士腰悬长刀，在墙头往来游弋，直如看押囚犯一般。

移目院内，只见数十名女孩在几位中年女子的督导之下，正在捉对儿喂招练武。这班女孩儿，均在十八九岁之间，个个玉貌花容国色天香，人人身手矫健武功不俗。院内只闻兵刃撞击与叱喝之声，不闻嬉笑，张张俏脸绷得铁板也似，哪像鲜蹦乱跳，叽叽喳喳鸟雀似的女孩儿？

“奶奶的，大年初一也不让人消停……”胡混自言自语骂骂咧咧。

房门响动，田韵秋手拎食盒推门而入。她走到桌前，将早点摆在桌上，请胡混进膳。

胡混正待举步，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道：“大姐，那位姑娘可是陈雯？”

田韵秋走到窗前，循指一瞥，道：“是她。”

“她可是你的亲信弟子？”胡混问道。

“不！”田韵秋摇首：“这丫头城府甚深，谁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若不知心，谁敢视为亲信？田韵秋心怀异志由来已久有，刻意培植心腹亲信，已非一日，惟对陈雯深怀戒心，不敢流露半分。

忽见铁门洞开，走入两位黄发碧眼，身形魁梧高大的怪人来。这两人衣着相同，都穿了火红裘袍，相貌相同难分张三李四。满脸横肉其色粉红，鹰勾鼻硕大无朋，阔嘴厚唇涂得猩红，黄板牙外獠，生就一对招风耳。两条金色发辫粗若手臂，硬倔倔搭在肩头，好像是女人。双手过膝，纤纤素手大如蒲扇，十指粗若儿臂，长九寸有奇，骨节粗大，青筋暴凸犹如两只鬼爪。一对莲足一尺七八，跨一步四尺有奇，身躯高达雄壮微驼，步履沉稳显得孔武有力。

“这是什么怪物？”小毛神讶然轻呼。

“不是怪物。”田韵秋莞尔：“她们便是本院的两位总护法，一个叫大娇，一个叫二娇，初来时节，险些吓杀了那些孩子……”

“娇？”胡混呲牙咧嘴：“这等鬼物，也配称娇？何不干脆称大娇滴滴，二娇滴滴？”

田韵秋见惯不怪，失声一笑：“是一对孪生姐妹……”

“女人？”小毛神揉揉双眼再看，无论如何也不像女人，倒像两头大猩猩。

“是女人。”田韵秋笑答。“十年前来到本院担任总护法，十分凶恶。惯施一种窄锋怪剑，力大无穷，武功高深莫测。众姐妹对她二人颇为忌惮，众弟子更是视若蛇蝎，是我心腹大患……你看！”

但见大娇、二娇手拎**满院游荡，所经之处，众少女愈发卖力，便是几位女教师，亦督导愈厉，一看便知皆对二位护法颇为畏惧。

忽见一娇鞭指陈雯，操着汉语厉叫：“你，过来！”声如金铁，咬字生硬十分刺耳，不似汉人，也不像蒙、藏人口音，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奇腔怪调。

田韵秋脸色微变，急道：“陈雯要吃亏，我得去看看。”转身便走，忽又回身：“弟弟见不见她？”

“不急，”胡混捉狭地笑。“你先对她说复仇之剑，且看她作何表示，这句话千万不可让外人听到。”

田韵秋也不问何为“复仇之剑”，匆匆走了。

胡混将饭桌移到窗前，一边吃早餐，一边隔窗眺望。

只见陈雯收刀出列，上前施礼，犹如待宰的羔羊，战兢兢大气不出，楚楚堪怜。

“你是练武还是玩杂耍？说！”总护法咆哮如雷。

陈雯垂首不语，另一位护法伸鞭挑起陈雯下颌，狞笑：“你在以沉默来对抗我们？是不是要本座将你送到墙外去？”

“不！”陈雯如遭雷击，全身震颤。

墙外驻扎着百余名护卫武士，这些人一年中闻不到几回女人味，个个都是色中饿鬼，看到一条母狗也会想入非非的色中恶狼，将院内犯戒的女弟子送给这些恶狼，后果不问可知。

“将她送出去！”大娇挥掌下令。

陈雯峨眉一扬，退后一步按住了刀柄。便在此时，田韵秋匆匆赶到，含笑说道：“二位护法，陈雯出狱不久，身体虚弱，而非有意懈怠，请看本院薄面，饶她一遭。”

“不行！”大娇断然拒绝。

田韵秋沉声道：“总护法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我说不行就不行！”大娇十分强硬，全未将这位院主放在眼里。

田韵秋气得粉面铁青，欲待发作，又恐坏了大事，万般无奈，朝窗口投来慌乱求助的一瞥。

“奶奶个熊，欺人太甚！”胡混擲箸而起，抓起了宝刀，忽见西院中走出一位美貌女子，亦代陈雯求情，她便是副院主马玉莲。

陈雯历来心高气傲，对二位总护法不甚恭敬，二位护法心中暗恨，今日有了借口，岂能肯善罢干休？执意要将陈雯送出院去。正在相持不下，小娇忽然轻咳一声，朝大娇连使眼色。大娇一怔，闪目望去，只见众少女个个面带忿色怒目而视，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众怒不可犯，大娇暗暗生凛，压下邪火冷笑道：“既然有二位院主说情，本座便饶她一回，下一次……哼！我希望没有下一次，走！”偕同小娇进入西院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继续习练。

“多谢师父和副院主搭救，弟子没齿难忘。”陈雯含泪叩谢。

田韵秋道：“你是我的弟子，我不能坐视不管。马大姐，请稍候，小妹有事相商。陈雯，你随我来。”

田韵秋来到房舍前，四顾无人，回首责问道：“你近来魂不守舍，做事丢三拉四，以你的性格，似乎不会因为受了惩罚便一蹶不振，原因何在？”

陈雯垂首道：“弟子这次出去办差，没能办好，因此，心中愧疚难安。”

“是吗？”田韵秋微微一笑，忽地压低嗓音道：“复仇之剑！”

“什么？”陈雯猛然抬首，惊愕地望着师父。

田韵秋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有人说，你欠他十八个跟头，三十六记耳光，可有此事？”

陈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田韵秋道：“去练功吧。”说着抛下陈雯，走向马玉莲。

“奶奶的，有朝一日，非宰了这两个鬼物不可！”

胡混余怒难消，匆匆食毕，来到内室，兀自恨声不绝。百无聊赖，信手拈起一册诗集翻阅。他原本不喜读书，此刻心中有事，愈觉书本面目可憎，连取数册，一个字也未读进去。忽听得外厅房门轻启，随即，脚步声直朝内室走来。

他以为是田韵秋，慌忙将乱书收拢，在面前摊开一册，正襟危坐装模作样。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久无动静，抬眼望去，竟是陈雯。

陈雯逃过了一劫，特意前来谢恩，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复仇之剑”四字，乃是她心中的秘密，而“跟头”与“耳光”，普天之下，除了她与小毛神，无人可知，而这两件秘密，竟然同时从师父田韵秋口中说了出来。她必须查明原因，所以，她来了。

厅中无人，内室有响动，掀开门帘一看，惊退一步。只见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正襟危坐在读书。

怪物忽地抬起头来，朝她咧嘴一笑，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丫头，你来啦。”

陈雯连打几个寒噤，转身便逃。眼前一花，妖怪神奇地出现在眼前，仍然以那种可怕的声音说：“丫头，来了就别走……”伸爪朝她脸上抓来。

陈雯魂不附体，急退一步，伸掌摸刀，摸了一空，她没有带刀。妖怪双臂大张扑到，她惊叫一声一退再退，退到墙角退无可退，猝然“上交下征”全力攻到。

胡混不意她会临危反击，吃了一惊，闪身疾退，迟了刹那，肩头挨了一掌。他踉跄倒退，捂肩大叫：“臭丫头，你真打呀？”

这声音好熟，尤其“臭丫头“三字，除了黑小子臭毛神，没有人这样叫她。

“你……你是何人？”她颤声问道。妖怪的形貌虽然丑陋可怕，但仍然保持着人的形态，应该是人。

“算啦，我不和你计较。别来无恙？”

“你认得我？”姑娘双眼发光，神情激动。

“去！谁认得你。”

“不！你一定认得我，我也认得你。”

“你认得我？我不信，”胡混摸摸面颊：“你且说说，我是谁？”

姑娘幽幽地道：“我认得一个大骗子……”

“胡说！我……他几时骗过你？”胡混急急为自己分辨道。

“你骗走了我的心……”姑娘暗暗叹息。

女孩子并不一定喜欢英俊的男人，但无不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天下最完美的人。先前的小毛神面容黑瘦谈不上英俊，古怪精灵满身邪气，更无潇洒可言，却偏偏有许多女孩子为他神魂颠倒。

丑丫头阿芷若不喜欢他，没准儿第一个会先吃毛神肉，而非烤全羊。阿巧若不喜欢他，便不会以冰清玉洁的女儿之身相就，当然也包含了报恩之心与对佛教虔诚的信仰与正义感。

陈雯喜欢他什么？她也不甚了了。也许是他的满身邪气，也许是那种令人胆寒、令人震惊的悍不畏死的狠劲，也许是感念他古道热肠，为一件与己无干之事不畏生死、坚强勇猛的风格，也有可能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自打大积石山分手之后，她便无法忘记这个泼皮无赖黑小子。女人，常常连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此刻，她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判断，眼前的怪物，十之七八是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黑小子，否则，师父便不会知道“复仇之剑”，更不会知道“跟头”与“耳光”。

“我见到了浮萍姐姐。”姑娘没头没脑地道，还在试探：“她差点杀了我。”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别老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陈雯突然欺进，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低叫：“你是小毛神，一定是！”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他在姑娘的掌背上拍了一掌。

“你一定戴了面具，揭下来！”姑娘不肯松手。

“屁话！本毛神从来不戴那玩意儿。”小毛神不打自招。

“那你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姑娘松开领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不知道，一觉睡醒，就变成了妖怪。”

“你胡说！天下哪有这等事？”

“二位久别重逢，理当叙旧才是，为何争吵起来？”

田韵秋飘然而至，身后跟着副院主马玉莲。陈雯上前见礼，，方欲开口，田韵秋道：“我知道你的来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陈雯恭声道：“是，师父，弟子不会忘记今日之事。”

田韵秋审慎地道：“胡混兄弟无意中来到此地，你有何想法？”

陈雯道：“事已至此，弟子便实说了吧，弟子自记事起，心中便燃烧着复仇之火。”

胡混插言道：“陈丫头已经见过复仇之剑，是自己人，姐姐不必多疑，这位便是马大姐？”

“正是！”田韵秋互为引见。

马玉莲握住胡混的双手，亲热地道：“兄弟，田姐姐已将你的事对我说了，弟弟义薄云天，解我倒悬，大恩不言谢，愚姊记着便是。”谈吐豪爽，颇有几分男子汉气概。

“大姐说哪里话来，能否出困，全赖各位自己，小弟不过是适逢其会，促其早发而已。陈丫头，我已经与田大姐商定，要摧毁这座魔窟，还我自由之身，你今后要听从二位大姐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