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4）

县城里的日伪头目们被八路军的“百团大战”搅得鸡犬不宁，日伪军们也加大了巡逻和盘查的力度，老百姓被弄得人心惶惶的。不过城里的百姓也并不全是恐惧，他们已经知道了八路军大规模出击的消息，各种传闻在坊间暗中流动，人心大快。

街面上鬼子和汉奸横行，但百姓的日子还得过。这天在县城南边的冯家大宅里，就大摆筵席，广招宾朋，在为冯家少爷冯仁康接风洗尘。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都到了，其中还有日伪要员。

这也并不奇怪，在卢县这座小县城里，冯家可谓是声名显赫。冯仁康的父亲名叫冯寿田，家道富庶，年少时就作为清政府官派生前往日本就学。1906年在东京加入了“同盟会”，暗中进行革命活动。

他在东京的时候，和一个女同学认识并且相爱，还在日本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同学也是中国人，只不过她不是官派的，而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日本人，是自费回到日本读书的。她名叫姜淑华，父亲也是卢县人士，祖居卢县和郕县毗邻处的姜庄。

冯寿田知道他和姜淑华的婚事不会得到爹娘的认可，再加上他在东京也有革命工作要做，因此不愿返乡。

他在老家曾经定过一门娃娃亲，女方姓王，叫王秀贞，比他小三岁。王家当年也算是显宦之家，辛亥之后家道迅速败落，冯寿田的爹却认准了这门亲事，一心想让儿子回来成婚。

冯寿田的爹娘听到了一些有关儿子的事，见儿子不听他们两老的话，不愿意回来，就假说他娘思儿成疾，恐将不起，要他回来见娘最后一面。冯寿田立即赶回家中，从此被爹娘牢牢看住，并且逼着他迎娶了王秀贞。

两年以后，冯寿田和王秀贞的儿子出生，就是冯仁康。王秀贞在生冯仁康的时候难产，虽经救治母子均报平安，但从此未再生育。

留在日本的姜淑华苦苦等待了两年，不但不见丈夫回来，到后来就连音讯也都断了。于是她带着女儿月芳来到了中国，先是回到了父亲的家中，然后着人前去打探丈夫的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去了，告诉姜淑华——她要打听的冯寿田，已经在家娶妻生子。

姜淑华再次派人前去探听，在证实了此事属实之后，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前往冯家。她留在姜庄，再也没有回过日本，六年后就郁郁而终。

冯寿田刚回家的时候，姜淑华曾经写过信，他也偷偷给她寄过信，但是所有她寄给他的信，全都被他爹娘关照邮差销毁了。十几年后冯寿田的爹娘相继离世，那个销毁信件的邮差也调到别处，但是冯寿田再也没有收到姜淑华的来信。他寄出的信也如石沉大海，这期间还曾经有过两封信被退了回来，上面加盖了东京邮局的章，说是原址查无此人，信件无法投递。

冯仁康渐渐长大，冯寿田将他送去日本留学。临走之前，冯寿田告诉了儿子自己的事，让他到东京之后设法寻找姜淑华。冯仁康并没有责怪或者怨恨父亲，反倒是有几分同情，到日本安定下来之后，他真的用心打听姜淑华其人的下落。

皇天不负苦心人，冯仁康到日本的第二年，终于打听到了姜淑华的下落。姜淑华的一个同学告诉冯仁康，说她早就回到中国她父亲那里去了，一直没有回日本。

冯寿田得到姜淑华的下落，这才猛然想起她就是本地人，她的父亲住在姜庄。他马上就赶到姜庄，果然问到了姜淑华的家，只是她家人说姜淑华早就去世了。冯寿田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她的爹是中国人，就住在两三个小时路程之外。

姜淑华的家人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再对他苛责，告诉他说姜淑华从日本带回来的女儿，现在叫姜月芳，嫁到山区陈家石沟去了，丈夫叫陈茂林。

冯寿田找到了姜月芳，几次上门解释以后，姜月芳认了父亲。但是她和这个爹并不亲近，反倒是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冯仁康很亲，姐弟两人常常走动，冯仁康和姐夫陈茂林也相处得很好。

鬼子占领县城的时候，冯仁康带着妻女逃进了山区，住到了姐夫陈茂林的家里。陈家石沟地处狼山深处，鬼子没有到过那里，陈茂林家境富裕，也不在乎多这么几张嘴吃饭，冯仁康就在那里留了下来。

后来陈家石沟成了八路军狼山根据地的重要村镇，冯仁康也参加了一些抗日的工作。再后来鬼子铃木的挺进队**陈家石沟，冯仁康带着妻女逃到了山上，避开了鬼子的暴行。但是姐夫陈茂林和姐姐姜月芳，以及他们全家老少主仆十余口人，却全都遇害了。

冯仁康没有回城里，留在陈家石沟参加了抗日工作。由于他留学日本精通日语，独立大队常有缴获的日文文件等让他帮忙翻译。不过独立大队考虑到他的父母都留在县城里，鬼子又一直在逼迫冯寿田出山当汉奸，为了不给冯寿田添麻烦，冯仁康的工作都是不张不扬地进行的，并不引人瞩目。

冯仁康在工作中渐渐接受了**和八路军，成了一名积极分子，虽说还没有入党，但是已经得到了上级充分的信任。他一心想给姐姐和姐夫全家报仇，屡次向领导要求给他更重要的任务。

独立大队一直想要加强情报工作，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人选，于是把他的情况和大队党委的考虑报告了支队，请示上级如何发挥他的作用。支队和纵队敌工部认真研究以后，同意了独立大队的意见。为了让他更好地取得敌人的信任，争取打入敌人的高层，还为他设计了一整套的身份掩护。

差不多十个月前，冯仁康全家就被秘密送到了苏州。当时敌伪的76号特工总部刚成立不久，各个汉奸头目争权夺利网罗人手，我党利用这个机会在敌人内部安插了一些地下工作人员。冯仁康到苏州以后，就接受了我地下工作人员的安排，暗中替换了一家人，并且为他全家伪造了一整套“户籍档案”。他没有更改姓名，但是到达苏州的时间却被改到了1937年底，即日军占领山东之时。

他的父亲冯寿田，由于曾经留学日本，又加入过同盟会，虽说他回国以后就和同盟会脱离了关系，但在别人的眼里，他还是一名推翻满清的革命老前辈。

鬼子占领县城以后成立了各种伪组织伪政权，看中了冯寿田的声望，想要他担任伪政府要职，却一直未能如愿。山岛见说服不了冯寿田，也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也是留学日本的，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山岛退而求其次，一直让冯寿田把儿子叫回来，为“皇军”的“圣战”服务。

山岛现在正被“百团大战”弄得焦头烂额，早就把冯寿田和他的儿子这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冯仁康却带着妻子和女儿，从省城回到了家里。

他回来了，冯寿田是喜忧参半。冯寿田心中明白——儿子这几年是在八路军根据地，也知道他参加了八路军的工作。现在儿子突然回来，而且对外说是从苏州回来的，冯寿田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儿子是带着八路军的任务回来的。

冯寿田对于女儿和女婿全家被鬼子杀害，一直悲愤难平，他并不反对儿子参加抗日活动。他没有深入追问，一切都按照儿子说的向外人说。

县城里的伪县长肖德喜，听说冯仁康回来了，马上就赶来“道贺”。他还建议冯寿田摆宴为儿子接风洗尘，借此机会邀请各路神仙赴宴，替冯仁康谋个好差事“光宗耀祖”。

冯寿田本当严词拒绝，谁想儿子却劝他听从肖德喜的建议，并且当场对肖县长的关爱表示了感激。

肖德喜知道日本人一直都想让冯寿田出山，被冯寿田拒绝以后，又把脑筋动到了冯仁康的头上。他这次提出这个建议，原本并没抱太多的希望，哪成想冯仁康竟然也有此意，他大喜过望，马上报告了山岛。

山岛也很感兴趣，责成肖德喜一定要促成此事，于是一顿接风宴就办得风风光光张张扬扬的。县城里不光是冯寿田的朋友们前来捧场，日伪高官也几乎是悉数到场。

宴会上，肖德喜力邀冯仁康到他的县政府任职。冯仁康当场没有回绝，只说是要考虑考虑。

见冯仁康并没有和他爹一样“油盐不进”，肖德喜觉得有了希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事后他几乎天天前去冯家，“苦口婆心”的规劝冯仁康，要他看清天下大势，站在“胜利者”一边。

冯仁康拖延了三四天，终于答应出来做事。肖德喜早有准备，到山岛的同意以后，任命冯仁康为“县政府秘书长”。

就这样，冯仁康成功地打入了县城日伪的高层，有了一个良好的起点。他成功进入伪政府高层以后，和独立的大队的**安接上了关系，**安开始为他建立完善的情报传送渠道。就在此时，八路军大规模的攻势作战又一次爆发——“百团大战”第二阶段作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