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为什么脱离大部队？你认为这样做安全吗？”

格蕾丝拧着眉质问他，铁流张着嘴，没有说出任何理由。他心里有些后悔听卡夫卡的撺掇来找医生，甚至担心她会误解自己，把他当做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格蕾丝没有搭理他转身进了帐篷，临跨进去时，她扭脸看了看局促的青年，口气突然变得柔软了一些，“你等等，我做完这几台手术，咱们再商量一下！”

铁流点点头，望着医生进了简陋的手术间，帐篷门帘在他眼前落下，里面伤员的惨叫声清晰可辨。铁流突然觉得丢下这些需要救治的伤员的建议根本就不应该想出来，他惭愧地低头赶紧地跑开了。

“听着，”铁流对卡夫卡说，一面在口袋里掏自己那个很大的厚笔记本。“我要你带尤兰达他们先到你说的地方，你们离开公路。而我必须留在这里跟着大部队走，医生他们需要有人帮忙。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到了马德里记住这个地点，这是我们部队出发前集结的地方。如果部队不在哪里，你还可以到兵站打听一下，毕竟找个坦克部队还是比较容易办到的事。”

“怎么格蕾丝小姐不同意?”

卡夫卡一脸失望地抱怨。“那我们现在可以带走些什么?”

“什么都带不走。医疗队什么都缺。”

铁流叹口气，将笔记本里夹得钞票全都掏出来递给了他，“看看有多少。”

“肯定不够用。” 卡夫卡看都没看地回答。

“我再去找找,有很多车子撂在路上。咱们看看能不能修出一辆来。或者也可以找来一辆马车。” 铁流说。

“哪有你想的好事？”卡夫卡不满地反驳。

“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铁流耐心地鼓励他。“你看眼下的情形这么乱。医疗队要处理这么多的重伤员。每辆救护车上都被塞满了。你想要出来一辆车怎么可能！”

“你其实应该直接问格蕾丝小姐要的！”卡夫卡说。

“我觉得她会答应给你匀出来一辆车子的！”

“怎么可能？”

铁流不快地抢白他，“为了抢救那些伤员，格蕾丝小姐早就焦头烂额了，她又怎么会给咱们这种打算临阵脱逃的家伙提供逃命工具！”

“不试试你又怎么会这么肯定！”

卡夫卡嘲讽地望着他。“你也用不着这样装腔作势的。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就象泡姑娘。连修女都能被你骗的放弃了神，格蕾丝小姐这样的骚娘们还不得喜欢死你。”

“这可是战争，”

铁流惊愕地望着他。“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不能为了想逃命而剥夺了自己战友活下去的机会！”

“不能？为什么不能？。难道我们的命不是生命？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资源，去抢救随时可能死掉的人？让我们这些健全的人活下去，既不浪费人力物力，又能保证随时可以再和法系思战斗岂不更好、更省事？！”

“你疯了，”铁流打断了卡夫卡突然地，歇斯底里的叫喊。

“你干吗不为我们多考虑一下？难道你希望咱们都被敌人炸死，像皮埃尔的下场一般模样吗？” 炮手气急败坏地继续咆哮。

“冷静一点，”铁流说。“这是战场！你再这样失态会被枪毙的。”

“枪毙？我到觉得该是你来担心这事儿！瞧你昨晚干的好事，现在却叫我小心一点？你既然是战士，在这战场上就该杀人的,可是你干出了什么事来着？没见你杀了人，倒是你得小心别造出个人来！”

卡夫卡冷笑着糟蹋他。

铁流一下涨红了脸，心里的后怕和后悔神色全部都表现在了脸上。

见他无语，炮手越发嚣张起来，“刚才满天都是飞机，遍地撂的都是炸弹，连肠子都差点从**里被震出来！是个人，都知道咱们是被敌人的飞行队盯住了，你却叫我冷静一点。冷静个屁！再不想办法离开这群累赘，咱们马上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完蛋！”

“好吧，”铁流疲惫地出声阻止了他的叫喊，他揉着额头只觉得自己的双目胀痛胀痛的。“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交通工具。如果找不到，我就去找医生，看能不能给你们一辆车，我们可以帮她转运一批伤势不太重的伤员。”

“那你呢，”西班牙人问。“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走?”

“我得帮格蕾丝小姐。” 铁流回答的很坚决。

　“随你的便好了，如果你非要逞能，没人能拦住你。”卡夫卡无所谓地耸耸肩挖苦道。“刚才落下炸弹的时侯,你肯定把屁股撅的和鸵鸟一般高。现在没飞机了，英雄的气魄又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那些飞机绝对是碰巧发现了咱们。” 铁流毫无底气的反驳他。

“也许，”西班牙人阴阳怪气地哼唧，然后大力地吐了口痰。

“也许，很快它们还会再不小心地路过咱们头顶三两次，那你可就倒霉了。其实只需要再来上一下子，你怕就能彻底地被了结啦！” 　

“你过虑了。”铁流说。

“战斗机加上轻型轰炸机。人家不会专门派这么多的飞机来对付咱们这些散兵游勇的。”

卡夫卡打鼻腔里哼哼了两声，没有理睬他。

在公路上找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合适交通工具的铁流，无奈地回到了医疗队的营地。

他先去看尤兰达的情况。

疲惫地女孩睡了一觉，现在的神情显得很精神。

“那些飞机可是把我吓坏了，”尤兰达说。

“炸弹落下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世界末日就在此刻一般。”

“它们原本应该是去轰炸马德里的，”铁流安抚着姑娘。

“你们在说什么？”帐篷的门帘被挑了起来，格蕾丝小姐一脸疲惫的表情看着很显憔悴。

铁流赶忙为她倒了一杯水，格蕾丝抬起手接过了杯子，“谢谢。” 她说。

“你刚才说这些飞机原本不是专门来轰炸咱们的？”她问。

“是的，我觉得他们原本应该是去轰炸马德里的。也许是去埃斯科里亚尔或者科尔梅那尔。这几个地方都有咱们的飞机队驻扎着。” 铁流回答。

“那它们为什么会跑来炸咱们，”尤兰达插话问，看她的神情显然是对格蕾丝小姐的到来绝对地不欢迎的。

“是呀！他们干吗炸咱们呢？”格蕾丝点头也问，“碰巧发现了咱们呗！放这么一大队人马回援马德里对法西斯进攻咱们可是不利，用句我祖国的话说，这叫‘搂草打兔子，碰着了！’”

铁流腔调古怪地说了句中国话，几个人歪着脑袋听不懂，他只好用法语给她们翻译出大概的意思。几个人立刻笑了起来。只是笑的很是苦涩，显然对于自己不幸中变成了“那只倒霉的兔子”人人都很无奈。

“你觉得从公路上撤退不妥吗?”格蕾丝问。尤兰达也坐了起来紧挨着铁流,但两个女人彼此间都刻意地不去看对方，倒是把目光全部集中到了铁流身上。

小伙子一下变的拘束起来，因为羞愧，他的面孔涨的通红。

“你的建议，我考虑了。”格蕾丝说的意思里却没有指责的味道。“伤员不少。需要赶紧往马德里送。如果都挤在这条公路上，我担心很多伤员会熬不住！”

“我不能保证我的建议百分之百的正确，”铁流坦率的向她申明，“如果咱们离开大部队,路况如何。咱们的备用车辆是否充足。如果遇到敌人，没有了部队保护该怎么办？”

“所以我有些犹豫。”格蕾丝**手中的杯子，问他。“我打算分出一部分人跟你走，另外一部分人继续跟着部队走，你觉得这个办法行不行？”

铁流迟疑地问。“谁跟我们走？”

“重伤员。他们急需治疗，”格蕾丝说。“如果再呆在这里耽误几个小时，那么就没有几个能活下来啦！”

“可是我们在路上怎么照顾他们？”

“我打算跟着你们，路上自然由我来照顾这些重伤员。”

格蕾丝的回答让尤兰达立刻不满起来，小姑娘抓紧了铁流的臂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住了面前的女医生。

格蕾丝丝毫不介意她的这番可笑的举止，低头喝了一口水，决断地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如果下午的交通还是这么拥挤，轻伤员跟着大部队走，重伤员由我带着跟你们走，我们天黑前就离开公路。”

“我必须跟着你！”尤兰达一听这话立刻对铁流叫喊起来。

铁流尴尬地望望医生，对方毫不在意地捏着水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你觉得如今的战况如何？咱们会不会失败？” 沉默良久，格蕾丝突然低声问。

“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撤退的时候只知道前线的情况很糟。敌人的进攻很猛烈，我们在节节败退。至于咱们的北方战线，从一开始就很糟，”

“你听到过马德里方面的消息了吗?”

“咱们就是马德里的外围防御部队。”

铁流苦笑着说，“咱们的情况这么糟，马德里的境况自然就不妙！”

“那么我们还必须去马德里吗？”格蕾丝自言自语般地说。“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去没有危险的地方，自投罗网吗？从一个陷阱里跳出来再进另外一个陷阱？”

“咱们不了解马德里周遭的情况。敌人包围了我们，贸然地乱闯会钻进敌人的防线！” 铁流解释道。“再说，除了马德里还能往哪里去？内战一爆发，整个西北部就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但是北部，比斯开湾的狭长地带仍忠于共和国，东边，法西边界上的伊伦！西面，阿斯图里亚斯的希洪港。还可以通过，我们应该设法去哪些地方，一定比马德里安全。比如，毕尔巴鄂什么的，不知你听到过没有？”格蕾丝有些激动，抬起了头热切地望向他。

“莫拉将军已经发动了进攻，防守坚固的毕尔巴鄂还有希洪港也已经受到了威胁，他们的意图显然是想全部占领共和国这一地带。”

“况且，”迟疑了一下，他自嘲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除非坐飞机，否则咱们怎么走也穿不过敌人的占领区！”

铁流的话让原本就只是抱怨一下的女医生，感到更加沮丧。她没了探讨大战略的兴致，再次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的杯子，沉默起来。

　“即便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们也不能离开马德里。命令上说让我们保卫她，我们就只有保卫她！”尤兰达傻傻地插话。倒是让尴尬的气氛立刻得到了缓解。

“你是说飞机只是偶尔的发现了我们，后面就再不会来轰炸了？”格蕾丝问。

“这可说不准。如果，如果他们觉得还有必要再给我们来一下子，他们回去后自然会讨论的。”

“讨论什么？再次轰炸咱们？”格蕾丝惊讶地反问，“为我们这样一群残兵败将，他们舍得浪费那么多炸弹？”

“他们自然会的！如果他们把咱们当做支援马德里的援军，为了防备这样一支力量被共和国用来准备对他们发动的进攻进行一次反击。他们必定会用空军将咱们歼灭在向马德里开进的途中。”

“你觉得可能吗？”

“什么？”铁流不解她蓦然地提问。

“共和国会有力量组织这样一次反攻？”格蕾丝问。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铁流回答。

“我们有力量吗？进攻的兵力？说不定此刻的马德里连足够的防御力量都凑不齐了。我依然认为，或许在马德里以外的什么地方我们还有些希望。” 医生说。

“很多没有落实的假设，如果轻易的相信了，就可能变成了谣言。” 铁流回答。

“是呀，谣言。我们总会被各种谣言所左右。即便是将军们也会被它迷惑。不过关于反攻的消息一直很多。”

“这些消息中的一部分，保不齐就是打咱们嘴里传播出去的！” 铁流打趣道。

格蕾丝没有笑，发了一会儿呆，她突然问，“你说，卡夫卡知道有条路可以通到马德里？”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铁流含糊地回答。

“叫他来这里！”格蕾丝放下了水杯吩咐他。

“你决定了？”他不确定地望着医生。

“早作准备总是好的！”格蕾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