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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炮声声除旧岁

小说:雄晋 作者:陈焕然 更新时间:2010/6/24 17:24:10

公元943年末开封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晚些,已登基一年多的石重贵决定不再沿用老汉奸石敬塘的天福年号,下一年就使用新的年号,文官们吵来吵去,终于定了一个:开运。但愿在一个落魄教师的带领下,大晋真的能开运吧。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武备学校周围的大树都披上了厚厚白衣,河水依然流动,但近岸处已开始结薄冰,大片的芦苇被雪团压弯了腰。

石重贵身披大麾,头戴绒帽,脖子上围了一条银狐围脖,背负双手,面无表情,身旁环护着武备学校的教官与队干部,以皇帝为基点,武备学校学员成雁行状散开。

指挥使郭英强行抑制住心中的翻江倒海,默默地背诵了一遍在阳城与皇帝通信时被一再强调,自已也演习了数十次的操炮要领。在他身边,五百余名军士垂手肃立,前方约十丈处,五尊千锤百炼出来的“没良心炮”静静地仰躺在预先挖好的土坑内,并用厚木架加铁钉钉入土中固定。

郭英猛吸一口气,喝道:“进入阵地!”五队军士越众而出,每队十人,各执着药包工具,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在炮尾,队尾军士用火石点燃了一支火把。

“装药!”

队首军士大唱一声诺,奔至炮口,将手中近圆形的火药包塞入,第二名军士手持一根头包白布的粗木棍,朝炮口中一捅,压实药包,第三名军士手持一微小器物,蹲在炮尾,狠狠地一刺,喝道:“装药好!火引好!”

“装子!“

第二,第三名军士一齐退开,第四名军士肩扛一个裹成柱状,底圆头尖的药包,放入炮口,以手压实,喝道:“装子好!”随即大步退开。

“点火!”

队尾军士应一声,奔到炮尾,火把朝地上一燎,登时点着了火引,在雪地上“蚩蚩“地火花四溅。

“避炮!”

炮后的十名军士一齐后退蹲下,双手捂耳。

“砰”地一声大响,一团烟火从左起第二门炮炮口冒出,似乎要追上拖着一条长长的火尾巴飞出炮口的炮弹,在朔风吹送下浓烟很快飘进树林,在皑皑白雪上绽开一丛丛黑色的工业文明之花,或者可以说,这是人类历史上化学污染的开始。

此时,剩余的四门炮才次第将炮弹打出,当四枚黑乎乎的炮弹还刚刚攀上弹道的最高点,百余步外,第一发炮弹已然着地,几乎同时,“轰”地一声巨响,扬起漫天的雪泥,气浪滚滚,冲进树林,卷起一片茫茫雪雾,数十只惊鸟飞起,四处乱窜,此时四发后至炮弹落地,“轰轰轰。。。。”四次巨响连成一片,聚成一个硕大火团,边缘带着黑烟,如同一朵狰狞的红心黑边大蘑菇,冉冉升起,叠加的气浪比之一发炮弹不知大了多少倍,劲吹进树林,数人合抱的大树被吹弯了腰,不少树枝被“喀喀”吹折,躲避不及的惊鸟被气浪推在枝枝桠桠上,发出惨死的哀鸣,大团的积雪从树顶扑簌簌地震落,林间下起了倾盘雪雨,冲击波像隆隆的坦克群沿地面扩散,在场千余人都感到大地在摇动,劲风疾吹,耳鼓隐隐作痛。

武备学校的学兵们完全惊呆了,以他们的阅历根本就没法想像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的武器,在他们看来,这世间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在军营实习日时看到的投石机,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被投到百余步外,砸可站数人的一个大坑,人若被砸中,必为肉泥,但投石机的架设实在太过麻烦,要保证威力重量也太大,发射前要十数人费力地绞动牛筋,数人搬石,这没良心炮以火为能,虽说一个炮队有十人,但若要精简,五六人足矣,最重要的是操作简便快速,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发射出去,不特射程比投石机有超出,威力也远过之,看上去重量比投石机轻得多,攻城固然可用,如若排阵得当,野战似乎也是强大助力。

石重贵扫了学员们一眼,哼,土老冒,开开眼界吧,从此这世上大砲就要改为大炮了,一个是石,一个是火,前景天差地远。

朝人模样狗样,故作镇定站在一旁的李老道招招手,石重贵道:“道长请过来说话!”李老道碎步奔过来,推金山倒玉柱,大礼参拜:“皇上洪福齐天,这大炮到底铸成,贫道终于不负所托啊!”

石重贵双手将他扶起,笑道:“此次铸炮成功,道长功莫大焉!听说道长为点火方便,还自制了火引?”

李云龙赶紧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道:“回皇上话,就是这个,贫道在信中给皇上画过图样的!”

石重贵把玩着一根半尺长,径一寸的空心铁管,铁管前端尖锐,头部开了数个小孔,管内填以火药,引出一根火线,据李老道书信,他在炮尾开了个小孔,当发射药被放进炮膛时,就将这铁管从炮尾小孔以尖端**发射药中,留出火线在外,当点燃的火线引发火药时,火花便从管端的小孔喷出,点着发射药,当然,会有火焰从炮尾冲出,因此操炮军士须有“避炮”动作,一防药气过猛,就是炮口冲击波,二防尾焰。

石重贵叹道:“道长殚精竭虑,构思巧夺天工,朕心甚慰,听说这炮试制之时,屡试屡败,熄火,炸膛,药气过猛,排爆,有数十名军士殉国?”

李老道忍不住偷偷瞄了远处肃立不语的郭英,想起四家合制的第一尊样炮炸膛死了十余人后,军士们都不愿再冒险,这位郭指挥凶神恶煞,挥刀斩了数名作乱的军士,与亲兵强迫军士继续试验,并拿出私蓄奖励敢玩命的军士,声称成功富贵共享,失败一齐完蛋,见郭指挥如此强硬,李老道和四位当家横下一条心,拿出部分赏钱,愿悬个一千两的彩头,不怕死的好汉尽管来拿,没死的享用,死了的交给亲人,钢刀与重赏威逼利诱之下,军士们只得舍了一条命,戳力试炮。

想起炸膛时烟火燎绕,血肉横飞的惨状,李老道还微微有些头晕,他晃一晃脑袋,道:“是!第一尊样炮打了十弹之后,突然炸膛,多亏了郭指挥驭兵有方,这试炮方能继续进行,直至成功!”

“哦,尔等是如何解决炸膛的?”

“皇上请移驾去炮前看看便知!”

石重贵仔细观察左起第二门炮,却见这炮固然比运到开封时的泥范浇铸的样炮外观好得多,内膛也光滑得多,显然这铁范能够大大必善工艺,最大的不同,是炮身外有三道铁箍,紧紧地套在炮管上,套在炮尾上的铁箍最厚,足足有三寸。

李老道:“炸膛之后,四位当家的不眠不休想了三天三夜,终于决定在炮身外回三道铁箍,紧紧捆箍之下,虽然放炮多了炮身仍然会裂,但因有铁箍相护,倒也没伤着军士。如此皆大欢喜,大伙同心同德,这炮是越试越好,越造越精,至今这没良心炮已可保证发炮五十次不炸膛。因半年之期已到,郭指挥心急,贫道着那四位当家继续好生改进,和郭指挥带着五尊样炮回来,请皇上检阅。”

打五十发不炸膛,已经基本可以算是有战斗力了,石重贵问道:“打这五尊炮,用时多长?”

“用时一月,还是昼夜无休,分两班观火炉,看水色,浇铸炮身。”

一个月才打出五尊炮,以现代工业的标准来说,实在是太低,当以五代的科技水平,再加上小作坊手工作业,可以想像铁匠们已经倾尽全力了。

石重贵伸手拍拍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郭英厚实的肩膀,笑道:“做得甚好!朕心甚慰!”

郭英躬身道:“卑职贱命蒙皇上赦免,时时铭记在心,自当尽心竭力!”

石重贵微微颔首,指着身前大炮道:“这门炮的炮长是谁?”

郭英转头喝道:“郑**!”

一名干干瘦瘦,满面皱纹的老兵跑步出列,来到石重贵跟前,大礼参拜,口称万岁。

石重贵道:“免礼,起来罢!”打量那郑升,已是年近四十,人一生精力最旺盛的时期已经过去,却还在这军营中苦熬,可见经过数十年的战乱,人口凋零到什么程度,也可以想见有相当一部分军士就是郑**这个样子,刘五刘六手下两万人马的战斗力是什程度。

“朕看五组一齐操炮,似乎你这一组最是身手灵活快捷,炮子首先打出啊?”

郑**愣一愣,看了郭英一眼,道:“是,郭指挥教了咱们操炮要领,小人操作之中,觉得好几个人挤在一尊炮之前,为了发炮快捷,那是要讲究先后次序,进退路线的,是以在训练中特别注意规定手下的全部要按照一定的次秩和路线,不可乱进乱退,互相碰撞,延迟发炮!”

这老农民是个肯动脑子的人啊,另四组发炮速度比他这组慢,原因恰恰就在于他们知道先后次秩---因为操炮要领已经告诉他们了,却没有注意进退路线,以至完成工序退下来的士兵和上前进行下一工序的士兵互相阻塞碰撞,影响了发炮时间,在战场上,发射率就是生命!你能比敌人早几秒发射炮弹,往往意味着有更大的概率消灭敌人,保存自已。

“老士兵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啊!”石重贵满意地想,招手道:“来人啊!”杨奇赶紧道:“老奴在!”

“指挥郭英,督造火炮有功,赏银一千两;炮长郑**,练兵有方,着赏银五百两,晋升为都头!”

老农民郑**一下子喜糊涂了,傻呵呵地张着嘴笑,竟然忘了谢恩,跪在地上的郭英赶紧捅一捅他的腰眼,把他拉倒在地。

石重贵呵呵笑道:“郑老三,没有名字吗?”

郑**慌忙道:“因皇上话,小人生下来排行第二,就叫**了!”

石重贵心情大好,道:“****,多不好听,你今天升官发财,朕就给你改个名字,单名一个升字,图个吉利!”

郑升五体投地,山呼万岁,谢皇上赐名。

“郑升听令!现任你为炮术教官,所有炮兵统由你训练,一定要练出一支精兵!三月之后,朕来检阅,如无效果,哼哼,银子和官职全部拿掉!“

郑升道:“皇上放心,小人一定为尽心为皇上练出一支精兵!“

石重贵又让学兵队8个小队长从本队中挑学兵,以队长为炮长,跟随郑升学习炮术。

当晚心花怒放的石重贵在武备学校内大排筵席,欢迎铸炮试的有功之臣归来,并作为学兵们的年尾饭,当真是肉山酒海,人人尽兴,得意忘形的石重贵与一个个学兵和炮长握手拥抱,叫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干!你们都是好小子!你们毕业后可以去当小队正,小都头,可以当挥指,干好了升都指挥。只要你们不贪生怕死,肯拼命,开封里什么没有?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有一样除外,我老婆不能给你们!“

酒意十足的丘八们哄堂大笑,石重贵道:“等老子掌了权上了位,一人给你们发三个老婆!“众丘八哈哈狂笑,拜倒狂呼万岁谢恩,有不小人醉眼星松,竟钻到桌子底下了。

天刚麻麻亮,武备学校响起嘹亮的歌声,郭英就爬了起来,洗了个脸,着亲兵去叫醒昨晚早就挑好的一百名军士,收拾一下行李,整了队,持了验牌,走向武备学校大门进发。

刚刚验了身份,哨兵放他们通过,并朝雪野外摇一摇绿旗,郭英知道那是通知埋伏在雪野里的暗桩,由得自已上路,自已来时,晋见皇帝心切,没留神雪野里窜出数十名披着白布,戴着衰草的少年突然发难,一时间数十把强弓对着自已,事先竟没一点察觉,手下军士人数虽多,却全都不及反应,事后才知这是武备学校的学员埋伏的暗桩。

“郭大人慢走!”一人阴阳怪气地尖叫道,两骑马冲出了校门,当先一个虽是身披大麾,但从气度上便认出那是当今皇上,石重贵亲自送出来了。

郭英连忙喝停队伍,滚鞍下马行礼,石重贵一挥马鞭道:“少礼,上马罢,朕送你一程!”

二个并辔慢慢而行,上了官道,郭英控住马,稍稍落后,昨天下了一夜大雪,清晨时分雪和风都小了许多,身后的校门传出号子不断,武备学校的学兵四五人扛一根大树杆,健步如飞,冲出门来,在茫茫雪野中奔跑,早上的十里越野开始了。

郭英看着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赞叹道:“皇上练的好兵,假以时日,能出不少将才啊!”

石重贵微微一笑,道:“你此次快去快回,叫那四大当家不要留恋那些坛坛罐罐,他们来了开封,朕再给他们添置,只会更好!毕竟人是最可宝贵的!“

郭英道:“是!卑职一定照办!“

似乎看穿了他心里的不以为然,石重贵道:“不管开春契丹人来是不来,一切小心为上!”他当然不会告诉郭英自已在后世看的历史书中,明明白白的写着944年,也就是开运元年春,契丹人就会大举进攻,烽火直达河北,地处山西东南的阳城离前线太近了,自已这批造炮的人才必须提转移,否则自已这么多的心血会功亏一匮。本来按柴荣的做法,还有一丝和平的希望,只是景延广的鲁莽贪财把这一切全部断送了。

送了了五里多地,风雪渐大,郭英道:“皇上请回罢,卑职一定把人安全带回!”

石重贵道:“好!早去早回,莫要让朕挂念!”看着一行人在风雪中逶迤前行,他心中感慨万端,远在贝州的吴峦已经来信警告朝廷,自景延广暴行之后,所有晋廷在北方的使节全部被拘,契丹游骑出没的频率大增,似在进行战前侦察,贝州粟多兵弱,请一定派来援兵。但景延广恨吴峦赴任前出言无状,根本不派援兵,还去使斥责他软弱惧敌,谣言惑众,说贝州有兵一万,粟供十年,足以自保,不得妄言动摇军心。被石重贵派去贝州的张许,王清也有密信,极言契丹似有入侵之意,贝州孤悬北方,又存有大批军粮,恐为契丹首攻之地,当真危机重重,幸吴大人推衣解食,甚得军心,还能固守,您皇上大人所说的奸细,至今还没查到。

郭英回头望去,茫茫雪野中,只有石重贵一人,凄清孤独,茕茕孑立,说不出的寂寞,道不尽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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